???

    电光火石间,哪吒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可能。

    合适的不合适的,天马行空的,在脑子里如同万马奔腾,乱哄哄地过了一遭,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然而吸到一半,带着腥味的潮湿空气涌进喉咙,不上不下地噎在那里,哪吒猛地一窒,这感觉如同吞了一大口海水,让他不由得干咳几声,试图将腥味驱逐出味蕾。

    入夜后起了薄雾,不知何时又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湿气浸湿外袍,潮乎乎地缀在身上,脚下的兽瓦也沾着层湿滑的水汽,在他这么来回折腾的档口,不慎就是脚滑一个踉跄。

    他险些在屋檐上摔了个屁墩儿。

    出了一连串丑态的三太子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左右看看并没有人,这才颓丧地坐倒在屋檐上,抱膝沉沉地看了一会陈塘关的夜色。

    他觉得自己有点蠢。

    雨丝淅淅沥沥沾湿睫毛,眼皮也跟着发沉,哪吒合了合眼,低头在膝上蹭去湿意,又觉得累,他像团在大雨中勉力支撑的小小火焰,蒸腾的白烟嗤嗤作响,即使他再怎么尽力维系温暖,也敌不过仿佛无穷无尽的雨水,于是慢慢地委顿,蜷缩,变成小小的一团,到最后,只剩木炭里微微的赤红,发着几不可失的亮,代表仍存的某些依稀暖意。

    他在兽瓦上蜷成小小的一团,脊柱上像有千钧之重,被湿气压的抬不起头。

    哪吒想,猴子在五指山上,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吗?

    话又说回来,猴子露在外面的脑袋是不是也动弹不得,若是落上鸟屎沙土又怎么办?

    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也有破衣烂衫,被压在山下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吃土吃屎的倒霉时刻。

    想着想着,哪吒把自己成功逗乐了,紧跟着心里的烦闷也消失不少,他不是个擅长倾诉的人,而家事相较于其他,又更难以在倾诉者那里获得认同,更别说他在这件事里,还是个板上钉钉的过错者。

    无处可说,渐渐也就学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散精力,因而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太子是个蛮有阿Q精神的小孩。

    哪吒回想着孙猴子的笑话,站起来拍拍灰,身周温度骤然提升,身周空气跟着隐隐扭曲,水分蒸发,他复又觉得身体一轻,脑子里的水似乎也跟着潮气共同蒸发了。哪吒活动活动脖子,长长伸了个懒腰,最后撇了一眼李府,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打算为今晚的愚蠢冲动划上及时的休止符。

    然而就在此时,像一只蜢虫撞上蜘蛛的网,哪吒的神经忽然颤动,熟悉的气息如同点亮又被吹熄的蜡烛,在脚下的某处一现即隐。

    哪吒离去的脚步顿住,他静静地偏过头,目光刺破黑夜,投向方才气息出现的位置。

    那里是李靖的书房。

    而这短暂出现又消失的气息则代表着,有人在书房中建起了有一定强度的结界,为了遮蔽气息,隐藏身份,不被他人知晓。

    那弥漫着海水味道的萤蓝色气息是敖桓。

    而白日里的小小谋算。

    那几个渔民是如何得到捕捉有灵力者的陷阱的?

    答案呼之欲出,是敖桓。

    问题回到最初:在不存在束阿的三千年前,是谁及时通知了李靖,让李靖可以快速赶到,从而避免了一场事故?

    是敖桓。

    哪吒神情冷淡,大脑飞速运转,然而思绪滑不溜手,怎么样都抓不住,他啧了一声,抬手掐了个缩地术。

    与其在这里乱七八糟的想,不如去实际的听听到底是为什么。

    场景瞬间置换,他目光所及从黑暗中浸在雾气中的朦胧李府,转瞬到了温暖舒适的书房。

    粗如儿臂的蜡烛将敖桓的背影拖得深长,敖桓与李靖隔着书桌相对而坐,敖桓面带笑容规规矩矩两手置于桌面,骨节分明的苍白手腕上捆着根莹莹的红线,系得极紧,已经勒进了肉里,而李靖身上隐隐有雷电的波动。

    哪吒扫了一眼,认出是文殊广法天尊的手笔,是木吒留给李靖的东西。

    敖桓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找上李靖,姿态放得这样低,捆仙索上若是附着雷咒,文殊的一击足以让这条未能脱鳞的幼龙灰飞烟灭。

    困惑之余,哪吒打起精神,凝神听起了墙角。

    面对李靖,敖桓温和诚恳,似无谎言,一开始就坦诚了自己接近哪吒别有目的。

    虽然早已知道,但听见敖桓轻描淡写说出这话的时候,哪吒的眼皮还是轻轻一跳。

    他遵循着敖广的吩咐,一边在民间散布谣言,以舆论裹挟李靖,一面接近哪吒,取得信任,不知不觉的离间李氏父子。

    李靖希望儿子成人,因而对儿子严加管教。

    小哪吒渴望关爱与友情,即使违背李靖的意志,也想逃出家门找到朋友,哪怕他是一只妖。

    父子之间的嫌隙在不知不觉中不断扩大,对哪吒的失望以及浪潮一般的民意推着李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最终覆水难收。

    现在想来,昨日李靖那恨极的一耳光,或许就是一个谁都不曾预料到的转折。

    事情往往在看不到的地方出人意料,哪吒心里五味杂陈。

    敖桓口齿伶俐,三言两语说完来龙去脉,人皆逐利,他背叛敖广偷偷向李靖通风报信,也不是话本中常出现的那样,单纯的心疼哪吒,他实际另有所图。

    烛火忽然一晃,影子也随着光影扭曲,敖桓神情郑重:“李将军,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是……我的母亲。”敖桓感觉脸热辣辣的,母亲是他心里的刺,不是不爱的,可说来就是让他感觉,自己低人一头。

    他放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忧郁:“我的母亲是海女,您应该知道,海女是某些地方对龙王的新娘的称呼,几十年前,身为孤儿的她因为美貌被村人选为祭品,沉了海。”

    “她的美貌让敖广也迷恋不已,那时候母亲荣宠一时,敖广以秘法让母亲可以以人类的身份在海底生存,甚至还出手施下法术,在母亲的院中幻出巨大的樱花树,以解她思乡之苦。”

    “但敖广的恩宠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有人进奉了更美丽妖娆的女人,敖广很快将母亲忘在了脑后,身为人类的她孤立无援,很快便被整个龙宫遗忘了。”

    敖桓母亲的悲惨故事让李靖也微微动容,他本就不赞成祭海,妖物的贪欲只会被喂养的越发膨胀,一味的满足他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在我出生之后,母亲的境遇稍有好转,但是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变化,法术在逐渐失效,她变得越来越冰冷,总有一日她会变成海底的一座冰雕。”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