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机油污渍的蓝色窗帘没有拉严,手掌宽的一线月光透进来,照亮了凌乱的客厅。

    房门朝东打开,客厅不大,二十来平,朝南的窗下,墙根靠着一张瘸腿的木桌,桌面脏乱,边缘胡乱地分布着几个烟头烫出的黑色痕迹,几个油腻腻的塑料袋里装着在外头买来的熟食,猪耳朵,卤鸡翅,已经吃了大半,小瓷盅里剩着浅浅一层花生米,用过的筷子搁在瓷盅上,旁边放着一盒只剩几根的软烟。

    而木桌斜对面,电视柜上摆了个大屁股电视,年代老旧,不知道能收几个台,正对电视的墙边摆了一张棕色皮质的双人沙发,只是皮掉了大半,沙发疤疤癞癞的,像个得了斑秃的中年男人。

    沙发上,男人伸手枕在脑下侧身睡着,打出了一长串鼾,睡得很香。

    世间少有的妖物大能就这么个生活水平,宗潼深感丢人现眼,也没敢看哪吒的表情,他嘬嘬牙花,飞起一脚踢醒了正睡觉的男人。

    “闯空门了!还睡!”

    “嗯……嗯?啊?啊!”男人被他踢的一激灵坐起身,猛地左右张望片刻,看见宗潼没好气的脸,醒神片刻,他重新松弛下来,懒洋洋倒下去,“是你啊……”

    男人染着黄毛,约有一扎那么长,发质粗硬又蓬松,坐起来的时候像个将散未散的黄色蒲公英,蒲公英在睡觉的时候压塌了半边,男人晃晃脑袋,舔舔手掌捋头发,不一会塌下去的部分就重新支棱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眼睛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嘟嘟囔囔的:“才四点,没开门呢,不知道规矩,还闯空门……”

    他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男人困惑地把闯空门三个字咂巴了两遍,终于清醒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伸长脖子瞪大双眼,看向门的方向:“你怎么进来的?!老马应该设了结界才对!”

    湛狮受了惊吓,一嗓子没收住声音,惊亮了里屋的两盏灯。

    “吵什么,老子明天还开车送货呢!”

    “什么结界,家里进人了?”

    一左一右两扇门前后吱呀打开,两个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出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啪的一声,右手门出来的男人按亮了客厅的灯,光线骤然明亮,湛狮浅棕色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成针状,又缓缓扩散。

    “怎么回事儿。”那男人一手按着开关,神色奇异,审视的目光从大敞的铁门锁孔处缓缓转至宗潼身上,停留片刻,又转至哪吒漠然的面孔上。

    片刻,他微笑起来,像是心中有了成算,很自信的越过宗潼,向哪吒伸出手,颔首招呼道:“你好。”

    哪吒半垂着眼,瞥了一眼纪明轩的手,没明白什么意思,他时间紧迫,并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妖身上浪费时间,因而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把芥子打开。”

    纪明轩手指尴尬地蜷了蜷,笑容僵在脸上,很快,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刻意挺直背,声音冷淡了一些:“妖市晚上七点准时开放,阁下若想进入妖市交易,还请遵守我们的规矩。”

    哪吒眉头一皱:“我今日偏要进呢?”

    “你可以试试。”纪明轩唇角微扬,矜持地对哪吒颔首。

    哪吒眉头皱得更紧,有心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草精烤成草干,妖物的血脉太稀薄了,稀薄到他一眼扫去,只能依稀分辨出此人有一点点植物的血脉,至于具体品种,以及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稀释,看不分明了。

    动动手指毁灭三人轻而易举,但他不擅冶炼器物之道,将他们杀了事小,没法进入芥子事大,哪吒略一迟疑,目光扫向宗潼,抬了抬下巴。

    方才两人对话时,纪明轩话里的傲慢听得宗潼直咧嘴,话到一半他就很有把纪明轩嘴捂上的冲动,但毕竟有求于人,哪吒没开口,他也不方便说话。

    如今得了暗示,他松了口气,迈前半步道:“纪哥,通融通融。”

    他口上敷衍纪明轩,实则越过他对靠在墙边眯缝着眼的男人挤眉弄眼,试图让他站出来解围,那人是纪明轩的师父,据说是如今世上仅存的上古大妖,见识颇广手段无数,想来应该有眼力见,能看出哪吒不是寻常人。

    一直靠在墙边不言不语的中年男人收到宗潼眼色,慢吞吞直起腰,男人看面相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工字背心,有一点驼背,像是常年风吹日晒,干惯了重活。

    但与他社会底层的外表相反,老马的神色很是倨傲,一摆手阻止了纪明轩,自己两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干部似的,一走三晃的慢吞吞挪过去,摆足了上古大妖的尊严。

    宗潼怕哪吒愠怒,压低声音说:“他是老马,具体是什么妖我们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从封神时期活到了现在,是现在凡间少有的上古大妖了。”

    老马耳朵尖,听见宗潼夸他,非常自衿的点了点头,尚未来得及自谦两句,却见哪吒有些惊异的挑起眉毛,目光上上下下将老马打量了个彻底之后,神色忽然古怪起来,问他:“旄马?”

    老马心里猛地一跳,冷汗湿透后心,凉意冷飕飕地冲上头顶,他惊骇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几千年来从没人认出他本体是何物,这个少年看起来平平无奇,为何只一眼就道破了真相。

    “旄马?”湛狮来了兴趣,支棱起来连连发问,“那是什么?”

    宗潼摇摇头,看向哪吒,虽说他在仙界待过,但对这类上古妖兽仍是毫无概念。

    “是驼兽。”出乎意料的,哪吒接过话头,他盯着老马,越看越觉得熟悉,“因为跑的快又好抓,纣王和九尾蓄养了大量旄马在殷王宫的马厩里。”

    哪吒潦草的解释中,老马的脸跟着青一阵红一阵,他在凡间一直以大能自居,骤然被人点破驼兽的出身,让人如何不恼羞成怒。

    这种感觉不亚于被人当众扯下底裤,连驼兽这种侮辱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妈的,他以后怎么在徒弟和打手面前装逼。

    老马气急败坏:“你究竟是谁?!”

    “唔,我嘛。”哪吒笑了笑,“若你是那只从殷王宫逃走的最后一只旄马的话,活到现在倒也不算稀奇,我没记错的话,我救过你,在殷王宫的马厩里。”

    老马定定盯着他许久,那张少年人的俊秀面孔,居然真的渐渐和记忆里某张狰狞的面容重合起来。

    “开什么玩笑,老马可是三千多岁了,你才多大。”有人再也听不下去,接过话头,略有不屑的打量哪吒几眼,见他不过十来岁,心中越发觉得他是在诈人,好让他们害怕,放他进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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