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忽然变得好慢。

    席卷而去的水与火狂暴地奔涌而去,土地皲裂,草与木俱成焦土,灰烬缓慢上浮,寸寸崩解,宛如末世。

    ……直到这世间再无其他。

    世界在逐渐塌陷,而旋涡中心的敖桓却分外平静,并指一划,哪吒心口的衣物连着肌肤应声而裂,鲜红的血溢出,顺着敖桓的手势,丝丝缕缕,如同红色丝线,萦绕于哪吒四周,似血脉攀延,在心口开出朵红莲。

    红莲低垂,楚楚可怜地花苞低垂着,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次第抬起头,绽开花苞。

    当红莲盛开之时,也是他多年谋愿成真之时。

    然而此时,他却并不觉得有如何喜悦。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出神地对花苞说话。

    “主人。”蜃在身后低声禀告,“妖族们已就位了。”

    “知道了。”敖桓冷漠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猎猎的风卷起他衣袍,大袖迎风而展,吐出几粒灵光,与此同时,另一粒灵光也从哪吒袖中缓缓升起。

    很快,那些物什褪去宝光,黯淡地悬在空中。

    “不死药、建木两株……”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宝物们,“古战场的怨念呢?”

    “在这里。”蜃起身呈上,“是姬楠亲自交予我的。”

    浓黑的一缕烟雾在蜃掌心升腾,无数冤魂苍白的脸孔若隐若现,嘶吼声不绝。

    怨念缓缓升起,飞鸟投林似的列入横陈的宝物。

    “等到红莲再度绽开……”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随手摘下建木枝桠丢入脚下翻滚的水火之中,枝桠甫一落入,无根无源的水倏而静了,枝桠迎风便长,长一寸,那水火便浅一分,像被那东西吸进了养分。

    敖桓仰起头,怅然地注视着疯长的建木,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建木之中,成为养料,若非借助攫取灵珠时四溢的灵气,单凭他自己,如何能让建木通天彻地。

    回想起来,他总是被这仪式左右着命运。

    第一次,他成为父亲的容器,要承载灵珠,那种痛苦至今也让他不寒而栗,皮肤碎裂又弥合,骨头化为齑粉又顽强地重新生长,他被打碎一万次,直到褪去妖骨,成为能完全承载神物的完美容器。

    只差一点点。

    敖桓出神地想着,只差一点点,父亲的仪式就能成功,他会成为敖广手里最得意的刀,自此龙族将会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但那时候他太过年轻了,分不清虚假友谊与权力欲望的重要性。

    他在短暂的一场演戏里迷失了自己,愚蠢至极,真的以为自己是哪吒的哥哥,所以看不得他受伤,也看不得他去死。

    因此他把刀亲自交到哪吒手里,用命成全了一个虚假的游戏。

    太愚蠢了,太年轻了,太……天真了。

    敖桓的眼神逐渐凌厉,神情冷酷地望着空中漂浮的材料,那是他如今可以抓住的未来与地位。

    他眼中浮现出贪婪,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做蠢事。

    红莲的第一片花瓣缓缓绽开,随后是第二片,第三片,剥落的花瓣飘落,碎成漫天光点。

    三界在震颤,无法想象的灾难降临人间,地震与山火席卷蔓延,烧毁丛林,毁灭城市,人们四处奔逃,哭喊震天。

    海平面掀起巨浪,冲毁田地家园,最深处的海沟中,被一百零八颗缚龙钉束缚的巨龙,睁开它满是仇恨的眼睛。

    天界陷入混乱,罗汉们浑身散发着湛然神光,梵唱声震耳欲聋,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无法镇住那越发高涨的黑暗,半生半死的龙缓缓抬手,攥住剑刃,脓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他盯着天空中彼此压制的黑气与金光,眼底折射出仇恨的疯狂。

    云岩宫中,天帝悠闲地浅啜温茶,几名宫女或站或坐,手持各色乐器,巧笑倩兮地弹奏着。

    “父皇。”姬楠自侧殿静悄悄地走上阶梯,半跪在龙椅旁禀告,“建木将成了。”

    “哦?”天帝心不在焉,拊掌称彩后,方才调转目光,漫不经心地道,“李哪吒有些本事。”

    “并非是李哪吒。”姬楠垂眸,“他败于一水族手中,如今那水族似要纠结妖族,通过建木登上仙界。”

    “水族?”天帝笑笑,“有趣,有趣,倒也无妨,无论是谁,只要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便好,省得我行走坐立,都总觉背后有利刃相对,吾儿,你说是吗?”

    他的目光深深扎在姬楠后脑勺,姬楠浑身一抖,更深地俯下身去:“愿为父皇分忧。”

    天帝似笑非笑,摸狗似的伸手抚摸姬楠的头顶:“乖孩子,下去吧,叫杨戬到云岩宫守着。”

    “是——”

    就在此时,云岩宫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姬楠面色一变,天帝亦是微愣,随后,天帝面色严肃,抬指点破云岩宫房顶,破洞之中,依稀可见天色巨变,于西方曳出五彩神光,瑰丽不可方物。

    从未听过的清越鸣叫响彻仙界,神鸟拖着华丽的尾羽翩翩掠过,投下一袭飘渺的影子。

    颛顼神情莫测,挑了挑眉头:“凤凰长吟,灵珠……现世了。”

    -

    敖桓捻起灵珠细看。

    灵珠润泽灵动,蒙光时一缕灰蒙蒙的血气萦绕不散,敖桓投入些神识,便能感受到破碎的记忆碎片,那是哪吒尚未消散的一缕残魂。

    他犹豫片刻,未将其搅碎,只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灵珠片刻,随后,他张开嘴,将其丢入口中咽下。

    温热一路沉到丹田,那是自复生就再未曾感觉到的温暖,敖桓满足地喟叹一声,感觉四肢百骸都充盈着力量,他试探地向蜃伸出手,仅是风压便让蜃连连后退。

    “这便是灵珠的力量吗?”蜃顾不得轻伤,大喜不已,拜在敖桓脚下,“恭喜主人,我等水族洗刷耻辱,就在今日了!”

    敖桓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白骨化被遏制了,新的皮肉在缓慢生出,他张合五指,想起方才未尽的话。

    当红莲再度盛开之时……

    掌心绽开一朵幽幽水莲,莲心跳跃着火光,映在他蒙尘的瞳孔里,他对着莲花微笑,笑容并不喜悦,甚至有些寂寞。

    “我便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了啊……”

    “蜃。”敖桓握拳熄灭红莲,仰头端详建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建木已然高耸入云,建木的另一端,曾有敖广的野心。

    “属下在。”

    “你说……”敖桓的眼神迷离起来,“若是敖广能看到今日,他会为我骄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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