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把个黄鹂儿在远处丢下,道了一声得罪,闪身去将要往这边来的巡夜婆子引走。
黄鹂儿惊魂未定,那暗卫又转了回来,对她道,“你去把那几个婆子引开。”
假山石那里,高审沉默的等了她半天,可身后蹲着的她一直不站起来,甚至一直在低哭。
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往外流。
他连说个“你别哭了”的机会都找不到,好容易在她哭泣的间歇说了一句“别哭了”,她换了气,接着又是一阵好哭。
叶纤柔抱着双臂蹲着哭了好久,有点伤心,也有点生气,还有一丝丝的尴尬。
刚刚被人拒绝的尴尬。
扶她起来很为难吗?难道还要她以主子的名义命令他过来不成!
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高审此时又说了一句“别哭了”。
叶纤柔听他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根本不会哄人,终于气到哭够了,擦了眼泪站起来,红肿着眼睛低头抽抽噎噎地要走。
高审听见动静后犹豫了一回,转过身,见她腿脚已经好了,放心不少。
但不知怎么,她往外走时,他下意识就跟着她往前也走了一步。
叶纤柔扶着假山石红着双眼回头看他的动静,有些意外。
她咬着唇想说不要跟着她,可话到嘴边就成了别的,“你别跟着我了!”
此话一出,她的脸渐渐被羞赧染红,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撒娇。
她掩饰着又加了一句正经话,“还是你要跟我换珍珠?”
高审后悔怎么就跟着她走了那一步。
他佯作无事,继续往前走,甚至越过她走到小路的外头,做出四处去看的样子,答道,“不是,你丫鬟没在这里,要不要我去找一找?——还是你又缺钱了?上次不是给了你,卖了那个绣花图给了你三百两吗?”
叶纤柔心中一动,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说话里的漏洞,悄悄看他一回,见他神色颇不自然,甚至不敢看她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本来就哭红来的眼圈此时睫毛稍微一颤,双眼又落下许多眼泪来,怯泣道,“那些钱要留着买棉花,买木炭,我的棉袄棉被在京城的时候,都当了,现在什么都没有,秋天还不知道要怎么过,若是受了寒再生病,花钱就更厉害,缺钱,一直都缺钱。”
“这里是王府!棉袄棉被木炭这些东西王府都有,会按节气分给你们,至于生病,王府有太医有药铺,你怕什么。”
“怕很多,最怕我大姐姐,你不知道,再多的东西分下来,我大姐姐会把东西都扣下的。”
这是一定的,她没有说假话。
高审对此已经疑惑很久,虽说不该问人这样的私事,可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王妃?”
叶纤柔苦笑,“你傻了吗?这就好比你被你的顶头上司穿了小鞋,你转头就把这个事儿告诉给了最大的管事,最大的管事就会把你的上司弄走吗?
为着这点儿小事怎么可能呢。至多不过训斥几句,谁有能少几两肉?可你一定会因此得罪上司,日后必定会换来加倍的报复。
这样的情形,我以前遇到的多了。……县官不如现管,县官管得了一时,现管管你一辈子。”
而且那个她的顶头上司不是嫡母就是嫡姐,根本没得换,她一次反抗只会换来更多次的欺负,除了把自己蜷缩起来,毫无别的办法。
说起来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一万倍呢,托了那个不认识的王爷的福!
高审听她这些话,只觉得心痛,一掌击在假山石上,调息好情绪后冷笑道,“这是晋北王府,不是你们小门小户。你不告诉王妃,日后只有无尽的麻烦!”
“王府怎么了?关上门一样都是过日子的人。”叶纤柔摇头,“看来你是遇到了个好上司,没吃过这里头的亏。”
高审不忍再听,索性转移了话题,说,“五十颗珍珠。”
叶纤柔的长篇大论顿时被打断,她忙上前半步,“不行,……十颗好不好。”
“三十颗。”
“十、十五颗!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虽然能换钱,但我也舍不得,你一下子要那么多,我不换,十五颗!”
高审见她目露期盼,终于点头,“十五颗就十五颗。明日早上,在这里我等你。”
“你,你要巡逻一晚上吗?”
高审语塞,含糊道,“不是。没有一晚上。”
叶纤柔点头,自我翻译成巡逻半晚。
高审始终没听见那个丫鬟的声音,不知道被暗卫弄去了哪里。
他迟疑了片刻,道,“你丫鬟不见了,我送你回去。”
叶纤柔想说不用了,但是没说出来,小声纠结道,“我要找到我的丫鬟才能回去。……我不认识路。”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这回总能听懂吧?
然而高审肯定不信她不认识路,但她不肯走,一定要等到那个丫鬟来了才行,他也不能强行把她带走。
两人就默然在这里站了一会儿。
叶纤柔站得真的要双脚发麻,心中忐忑,忐忑了没多久就变得渐渐失望。
她好蠢。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意思?
这时,黄鹂儿终于气冲冲回来了,一路找到假山石这里,猛地看见三姑娘与那个侍卫像是闹别扭似的站着不说话,心里那块石头顿时放了下来,疾走过来问个不停,“姑娘叫奴婢好找!”
高审轻咳一声,适时出声提醒,“有话回去说。”
黄鹂儿见着他并无恶意,略一行礼道谢,拉着姑娘就要走。
叶纤柔扭捏着扯了扯黄鹂儿的袖子,示意等一等,然后侧着身对他,似乎有话要说。
高审瞬间汗毛都竖立起来,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当着这个丫鬟的面儿说一句“香生哥哥”,那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叶纤柔却只是说了句,“谢谢你!”说完冲他屈膝,然后便拉着黄鹂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审心有余悸,握紧拳头,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这里渐渐安静下来。
夜的深沉,把周遭侵蚀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就连方才烧纸的烟火气味也都风一吹,消失地没有了任何踪迹。
高审反省自己方才犯的几个错。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是受不了“香生哥哥”这个名字,甚至想着日后她若是知道自己是高审,改了口,开始叫“审哥哥”,……瞬间他便头皮发麻。
他立刻掐断这个念头,想来想去,竟然之前的“大哥哥”最稳重了。
还有……她刚才到底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