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两人没聊多久,便有傀儡仆从请郗鹤过去见城阳牧秋。

    银绒心里思忖着“失忆”的事,忍不住也远远地跟过去,城阳牧秋是在一座大殿里会见的徒弟,银绒没敢打扰,便在门口化作小狐狸,卷着大尾巴趴在石阶上。

    赭色尾巴蓬松软糯,雪白的尾巴尖儿一甩一甩,毛团儿正心事重重地回忆:如果说失忆,还真的比较容易解释重逢之后的一切。

    自家炉鼎翻脸不认狐、整个人气质也有了变化。

    这么一想,他如今的气场,和初见时一模一样。莫不是真如郗鹤所说,城阳牧秋并没有欺骗自己,是真的失了忆。

    他仅仅忘了与自己相处的点滴?

    这也……太狗了啊!

    银绒愤愤地想,狗男人,你还真是个天选的陈世美!失忆也能失的恰到好处。

    他心中愤愤,恰看到站在门口守卫的傀儡人,便忍不住迁怒——想拿城阳衡做的东西来撒气。

    于是,郗鹤从大殿里退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妖妃”正上蹿下跳地甩着蓬松毛绒的大尾巴,扑咬一只傀儡。

    掌门师尊的傀儡形容非常可怖,黑色兜帽,枯树枝一般的五指,又因是师尊亲自点灵,所以敏捷迅速,飘逸诡谲……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就算他们这些亲传弟子,也视那些傀儡人偶为抹不去的童年阴影,现在一个个都能独当一面,看着那人偶们,还是心里发怵。

    没想到妖妃大人竟能与它们追逐打闹!果然深藏不露!

    郗鹤肃然起敬,决定回去就告诫自家迎顾峰的所有弟子,谁也不能招惹妖妃……阿不,师娘……呃,胡公子!

    待到郗鹤离开,城阳牧秋也放下师尊的架子,从正殿踱步而出,看着自家毛团儿,一阵无语。

    只见银绒咬住一只傀儡人偶的后衣摆,后爪抓地,弓着腰,撅着圆.滚毛绒的屁.股,大尾巴炸了毛,从齿缝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可惜狐狸太小,气势足而力量不够,傀儡一动,就能把他拖走。毛团儿被一路拖着,也不肯松口,路过石阶时,被一块凸起的浮雕硌到了屁.股,整只狐都被颠了一下……看着都疼。

    城阳牧秋忍无可忍,掐了个法诀,把银绒隔空拎起来。

    银绒:“……嘤QAQ”

    城阳牧秋面无表情地说:“真把自己当灵宠了?”

    银绒舔舔鼻子,一双琥珀色眼睛泪汪汪地望着他,口吐人言,委屈道:“硌到蛋蛋了。”

    城阳牧秋:“……………………”

    银绒眼珠一转:“好疼,能不能休息半日,晚上再背书?”

    城阳老祖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对弟子们从来都是铁面无私,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的严厉。

    这么麻烦又娇气的小东西,就应该加罚背书,差几个字,便打几板子,即便皮开肉绽了,也要把他布置的任务做完。

    城阳掌门最后冷哼一声,放开了银绒:“随你。”

    法咒失效之后,银绒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轻轻托着,最后才落了地,他抖抖毛,仍旧觉得蛋疼,但没真的休息——银绒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

    他便没独自玩耍去,而是从自己脖子上的墨玉铃铛里,掏出一只半旧的布偶,叼着一路尾随城阳牧秋,跟进了书房。

    城阳牧秋照例没搭理他,自顾自看书。

    可毛团儿叼着那布偶娃娃,一通扑咬追逐,一身的毛毛都随着动作颤动,煞是可爱。

    “可爱……”么,城阳牧秋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生出奇异的违和感,他有多少年没觉得什么东西“可爱”了?可自从养了这小畜生,是第多少次生出这样的念头了?不但觉得可爱,还想把他抱在怀里摸一摸。

    小狐狸精糯糯的,白汪汪,嫩生生,若掐上一把,手.感必定是非常软的……

    “!”

    城阳牧秋被扳指烫到,才猛然回过神,自己刚刚想的抱住小狐狸,并非他毛团儿似的原身,而是……那昳丽妩媚的狐耳少年。

    怎会如此?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城阳牧秋烦躁地合上从头至尾并没看进去一眼的书卷,呵斥:“玩够了没有?”

    银绒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在蘅皋居住了这么久,他早就习惯了城阳老祖阴晴不定的性子。

    “如果……”城阳牧秋顿了顿,含糊地说,“那里不疼了,就去背书!”

    银绒甩着尾巴,不紧不慢地蹭到城阳牧秋脚下,把嘴里叼着的布偶放下,还用鼻子往前拱了拱,张嘴说:“嘤嘤嘤嘤——!”

    “……”城阳牧秋,“说人话,别撒娇。”

    银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而后变回少年模样,仍旧保持着蹲在城阳牧秋脚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已调整得天衣无缝,他讨好地笑出两颗雪白的尖尖犬牙:“掌门哥哥,你不是答应了我晚上再背书吗?我不是故意撒娇,原型的时候说人话好麻烦,我的舌头总不听使唤~”

    城阳牧秋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少年,只觉心绪更加不宁,面上却习惯性地抑制住烦躁神情,只冷冷道:“不准叫哥哥。”

    银绒“唔”一声,“掌门仙尊?”

    城阳牧秋感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又有了令清心扳指发烫的趋势,心中郁闷,便没像往日一样放过银绒,仍旧鸡蛋里挑骨头:“你又不是我太微境弟子,不必称我为掌门。”

    “……”银绒无语地想:自家炉鼎怎么又一副来了癸水的别扭样?你这样矫情,你的弟子们知道吗?治下的修真世家、子民们知道吗?

    自己自然不够格当太微境弟子,对方做“炉鼎”时,自己才叫哥哥,他如今又不准叫,那么……自己只剩下一个身份了——就是名义上的‘灵宠’。

    只是名义上的而已,认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银绒咬了咬唇,豁了出去,抬起白生生的小.脸儿,软软地叫了一声:“主人。”

    城阳牧秋:“…………”

    少年仰着嫩生生的小.脸,红裘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雪白的脖颈上挂着黑色皮绳和墨玉铃铛,然后开口叫“主人”。

    城阳牧秋虽然修无情道,一向没有那种世俗的**,但好歹活了五百余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很难不想歪,这狐狸精是在故意勾引自己吗?

    他寒着脸问:“你叫本尊什么?”

    银绒坦荡地说:“主人啊,我不是您的弟子,却是您的灵宠,不是吗?”

    城阳牧秋:“……”

    城阳牧秋憋了半天,才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跟你结主仆契。”

    天下妖族听到城阳衡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然而,想冒险做朝雨道君的灵宠,借机一步登天的妖,也多如过江之鲫。

    毕竟修真界强者为尊,谁不想走捷径变强呢?傍上了太微境掌门,不就等于机缘、灵药、功法源源不断供给吗?原来小狐狸是做这样的打算么,也是人之常情。

    却见银绒长长地松了口气,欢喜道:“那太好了!我也不想做你的灵宠。”结了主仆契,便失了自由身,他一只乡下小妖,还是更想自由自在地做只野狐狸。

    “……”城阳牧秋被噎了一下,“既如此,你好生修炼,待到重新练出完整妖丹,可再选一些功法、珍宝,便自行离去吧。”

    银绒:“我有句话想问你——”

    城阳牧秋猝然打断他:“不可,你休要提双修之事!绝不可能!”

    银绒呆呆地动了动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啊,我是想问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他举起一只布偶娃娃。

    那娃娃头圆身子胖,憨态可掬,半新不旧的,还有缝补的痕迹,脸上有一对五彩斑斓的黑色玳瑁纽扣……虽然从来没见过,城阳牧秋却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而且那对纽扣眼睛,莫名地符合他的审美,看着很顺眼,于是难得耐心地问:“这是哪来的?”

    “是我最喜欢的布偶娃娃,我曾经给你看过的,你还……”银绒眼珠一转,变换了一下说法,“是我相好缝的,好看吗?”

    城阳牧秋的耐心登时告罄,凉凉道:“丑死了。”

    银绒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观察自家炉鼎的神情,好像是实打实的厌恶,不似作伪,一般来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嫌弃自己的作品的……

    那布偶娃娃忽然被弹飞出去,城阳老祖却正襟危坐在案牍前,面不改色地说:“下次,那么丑的东西就别拿出来碍眼,你有闲工夫,正经修炼才是正事。”

    ……证实了,他绝对失忆了。

    银绒在心里叹口气:连亲手缝制的布偶娃娃也一并看不顺眼,那娃娃明明和他满院子的人偶傀儡一样可爱啊!只能说明城阳老祖厌屋及乌,竟讨厌自己到这种程度!

    罢了,看来双修已经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也不现实,还是加紧时间修炼,按着城阳掌门的意思,早日离开太微境,免得彼此碍眼。

    只是,被圈养在这里日日背书、修炼,也太枯燥了,银绒无聊得直掉毛。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双修已经指日可待,而结束圈养,出门撒欢的日子,已近在眼前了。

    又过了半月,城阳老祖亲口吩咐银绒:“最近有件小事,叫做‘师门大比’,几家门派都会派弟子进入秘境切磋,如今太微派也在遴选,演武台常有弟子比试,你拿着我的令牌,有空可以去那里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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