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还能看到蓝湛身后的唐时，察觉到一股子视线，魏无羡转头看去，发现唐时正盯着他。
两人视线对上，唐时嘴角的弧度又弯了些，毫不掩饰自己对魏无羡的兴趣，张口无声的说了句：‘挺好。’
挺好？好什么？
魏无羡有些疑惑，却收回了目光，看向蓝湛，有心想和他搭话，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一进来便端坐在了首位，长袖一挥，一道卷轴滚落出去，一头握在他手中，另一头出了兰室，远远看去，竟然不见尾部。
唐时抬手掩唇，眉眼弯弯。
那卷轴他再熟悉不过，不就是当年他犯禁，蓝老头子让他把蓝氏家规抄写下来方便随身携带，用于时时警醒自己的那只嘛。
他记得他带了一段时间后，烦不胜烦之下被他丢了，没想到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上面甚至还绑着他手编的红绳，那编法是临安独有的，他绝不可能认错。
唐时回想着往事，走神走的厉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座少年却是个个战战兢兢，听得脸色发青。
“云深不知处不可境内杀生，不可私自斗殴，不可夜游，不可喧哗……不可弄虚作假，不可影响他人，不可随地吐痰，不可宣扬……不可破坏公物，不可以强欺弱，不可制造噪音，不可走路看书，不可无理取闹，不可强词夺理，不可目无法纪，不可目无尊长……”
忽然，蓝启仁把卷轴一摔，一声冷笑：“刻在石壁上没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谁还有借口犯禁。不过既然这样也还有人心不在焉，那我们便来谈论些其他东西。”
蓝启仁这话的暗示意义极重，怕就是对着那小子说的，说不定还有自己。
唐时暗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蓝启仁还是禁不起撩拨，对于不羁放纵的洒脱之人毫无抵抗力，这般火气，一点就着。果然，话音未落，蓝启仁便点了魏无羡的名。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不是。”
……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
一问一答，魏无羡竟对答如流，比当年的他好上万分。
要知道当年他初来乍到也犯了禁，警告时却是被蓝启仁世家常识第一问就难倒了。接连十几问的常识竟无一所答，皆以不知为结尾，可把老先生气得要死。
不然仅仅以三年听学，他蓝家钉子户的废材之名又如何在仙门世家里快速流传开的。唐时都想给这人的回答鼓个掌，刚刚伸出手，就见蓝启仁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警告之意甚是明显。
只是在座少年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刻意避开蓝启仁的目光，恨不得以头抢地，钻到书桌子底下，哪里还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只有魏无羡注意到了那瞄向他身侧的视线，头才转了一半，蓝启仁话锋一转：“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蓝启仁是盯着他说的。
唐时笑了笑，收回了手，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让他十分看不惯的样子。
蓝启仁说完又出了一题，魏无羡的头又转了回去，听完那题，若有所思。
横死市井，曝尸七日。
这凶尸厉鬼在唐时眼里看来，极为简单，但对于有别临安的其他仙门世家的眼中，却是不易。那小子半晌不做声，怕也是被难住了。
魏无羡不答，渐有衣衫摩擦桌椅的声音响起，其他人显然是坐立难安想要翻书。
蓝启仁听到这声音，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蓝启仁随后点了蓝忘机的名。
蓝忘机那声音平缓低沉，像是冬日里的冰碴子，冷气十足。唐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侧眸看了眼身侧紧皱眉头的聂怀桑，笑意更胜，却听砰的一声，天降飞书砸中了怀桑的脑袋。
唐时连忙倾身查看：“没事吧？”
怀桑揉了揉脑袋，有些发晕，好一会才回过神：“白芷兄，我没事。”
唐时转头去看，原来是蓝启仁朝魏无羡砸了本书，魏无羡跳着脚躲开了，却是连累了怀桑。而他一边躲着，一边面不改色，继续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唐时听着，自是讶异，却按耐不住的心中赞叹，猛地站起身，双手拍了拍。
“啪、啪、啪、啪。”
蓝启仁转头看向鼓着掌的唐时，语气里还带着怒气：“唐白芷，你是赞同他的话不成？”
唐时笑而不语，只鼓完掌又坐下了，仿佛和他毫无关系。蓝启仁见他不答，也是习惯，便转头问魏无羡怨气如何运用，魏无羡笑着说自己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让人滚。
未曾想魏无羡当真滚了，蓝启仁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铁青。
唐时托着腮，笑意盈盈，也不曾在意那些少年把注意力从魏无羡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时不时投在自己的视线便是最好的解释。
等众人听完了学离开，唐时跟在蓝湛身后慢悠悠的晃着，眉眼含笑：“蓝二，今日你可还监管我抄书”
蓝湛用他那浅色的琉璃眸子扫了唐时一眼，语气平淡：“自然。”
“可我今早才将之前抄写的《雅正集》交于你，可见我是信守承诺之人，你何苦盯着我呢？蓝先生也未曾叮嘱你监管我。”
“……”蓝忘机一时语塞，偏了偏头。
唐时也知见好就收，他一向喜欢逗蓝湛，可也不想真把他气跑了。若不是那时他觉得魏无羡的言论甚好，他也不至于鼓掌，哪里晓得会被罚抄《上义篇》。
魏无羡竟能想到运用怨气，当真是天赋异禀。要知道他临安唐氏嫡系除祟，其中一种用法便是运用怨气，只是怨气用多了扰人心神，他们也是慎用。
“为何？”
唐时回过神，就见蓝湛又问了一声：“那时为何鼓掌？”
蓝湛止步，唐时亦停。
一时间两两相望。
此时两人正巧停于古木下。
蓝湛神色冷淡，面若冰雪，浅色的薄唇紧抿成一线，更是增添了几分肃然，可一身斑驳的叶影和阳光却是柔和了他周身的冷意。那浅色的琉璃眸子里模模糊糊的倒映着他的身影，眸光微闪间似有清光流溢。
唐时看着他，含笑不语。
蓝忘机见状，眉头微蹙。
他向来不喜唐时这般酷似兄长含笑不语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只笑着。兄长的笑温温和和，干干净净，他的笑却懒懒散散，意味深长。
最大的区别便是，他即便不说，却也似有万般言语藏在那笑里。蓝忘机最厌他的，便有这一点。
彼此之间，沉默无声蔓延。
远处传来喧哗，两人都听到了聂怀桑的声音：“我给你抄，我给你抄！”
唐时嘴角的笑意不禁深了些，蓝湛看了他一眼，远远望了过去，目光不善。
唐时就见那些人浑身一抖，似是被吓住了。魏无羡倒是跃身从墙上跳了下来，一边过来，一边喊着：“忘机兄。”
“忘机兄，你等等我！”
魏无羡兴奋洋溢于表，蓝湛哪里遭过这般待遇，见唐时又不准备回答，背着剑转头就走，摆明了不想交谈。唐时看着蓝湛急匆匆离开，浑身冷意的背影，弯了弯眸子。
“白芷兄，白芷兄。”
魏无羡倒是也没因为蓝湛走了就放弃靠近，反而和其他上前的人一起到了唐时面前，魏无羡甚至还抱怨蓝湛不睬他。
聂怀桑道：“是啊，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你啊魏兄，蓝忘机一般不至于如此失礼的。”
说完又偷瞄了唐时一眼，唐时明白聂怀桑的意思，蓝湛一般是不至于如此失礼，但若遇到他，再怎么失礼都不奇怪。
谁叫他来云深不知处时，蓝湛尚且年幼，长得精致可爱，他见之心生欢喜。而蓝湛又整日扳着个脸，一副正经严肃的老学究样，因此唐时那时最喜欢做到事情就是逗他玩。
“白芷兄，你可是要去藏书阁？”聂怀桑问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要不要帮忙代抄，若去则不需要，若不去则是需要了。
“正是。”唐时点点头，又见礼告辞。
众人看着他离开，有一少年道：“怎么每次遇见他，没说几句话就离开？莫不是看不上我们？”
因为年少，对在姑苏听学三年的唐时自是好奇，可每次遇见都匆匆一别，来不及多谈。
“白芷兄不喜与生人接触，你们时不时在他面前晃悠，混了脸熟，他自然而然会与你们搭话。”聂怀桑嘿嘿一笑。
“聂兄，你和他这般熟悉，莫不是就是因为时常在他眼前晃悠？”
“是啊，混熟了，他带你去藏书阁玩。”聂怀桑说道，“各家典籍，仙家游记，随你翻阅，定期定点布置任务，还按时检阅。”
众人大惊失色。
少年正是好玩的年纪，谁想泡在书里。更何况聂怀桑话里话外，除了蓝家作业，唐时似乎还要另外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