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藏书阁。
蓝曦臣站在木架前,整理着古籍,注意到身前投射在旁边的影子,他转过身去,低低的声音传出:“忘机。”
“……”
蓝忘机不曾说话,蓝曦臣却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
在想明白那关键的一点,联系上那个原因后。忘机过往种种不对劲,他曾经想不明白的地方也都有了安置的理由。
那些经意的,不经意的,那些躲藏在角落,不曾为人深究的细节被一一推敲,蓝曦臣才惊觉到那些藏匿在自家弟弟种种行为背后的情感。
蓝曦臣看着他,仿佛就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他心里的想法。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琉璃般的浅色眸子,平静又透彻。
“白芷今天不会来了。”
蓝曦臣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蓝忘机看着自己的兄长,好半晌才想起回复:“……不是。”
平静的湖面起了波澜,在他提及那个名字的时候,蓝曦臣垂下眼睫。
视线范围里出现了挂在裂冰上的玉兰花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去戳破这薄薄一层的窗户纸。
既然只是忘机一头热,白芷不久就要离开,又何必让彼此难堪呢。时间久了,忘机总会忘了的。
蓝曦臣转过身,把手中的孤本放在了书架上,心思静了下来:“白芷过段时间就回家了。”
他不会告知忘机,白芷只能在外五年的事情,这对谁都好。
蓝忘机愕然:“……什么时候走?”
“听学结束前半月。”
——
晚间。
唐时这次倒没在藏书阁,反而在屋里待着。没等多久,便有人敲门,唐时起身开了门。不出意料,正是和他约好的聂怀桑。
唐时点点头,让开了位置:“进来吧。”
聂怀桑手里还捧着一叠纸,都是他的罚抄作业:“白芷哥,我都抄好了。”
唐时接过手稿,替他泡了杯槐花蜜,语气平静的开了口:“再过月余,我便要走了。”
聂怀桑这时还没意识到不对,反而笑着问道:“白芷哥,这次你是要去哪游历?”
毕竟唐时前几年都是这样,小半年在蓝家,大半年在各地游历。
往往他前脚刚听学结束要回家,白芷哥后脚就跟着收拾包袱要游历。三年前他还顺势邀请过白芷哥去他家游玩。
“家里来了书信,我要回家了。”
聂怀桑愣了:“啊?”
习惯在蓝家的白芷哥,反倒忘了白芷哥不是蓝家的人了。
唐时被聂怀桑傻愣愣的表情逗笑了,耐心的解释:“所以在这次听学结束前,我就要走了。”
聂怀桑呆呆的点了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
“那我还能去找白芷哥吗?”
“你想来时,传纸鹤给我便是。”
——
半夜,云深不知处。
唐时背着剑,□□出了云深不知处。
夜色撩人,月辉盈盈,唐时立在湖中央上空,脚下碧湖幽幽,寂静无声,唐时伸手往后抽出当归,反手在食指指尖一划,三两滴血滴落,落进了湖里。
不知何时,空中的月光被遮挡,灰云荡荡,冷风凛冽,水面渐渐起了波澜,水纹涌动,旋涡渐显,湖中黑色丝线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唐时脚下这一片汇聚,漆黑如墨。
埙。
声,平和中正,
音,厚醇悠扬。
湖面起了波澜,却又在曲调中平复。
唐家有一套名为《怨》的书册,讲述的是怨气的应对之法,而唐时此刻吹奏的曲子便是其中第四章引怨篇的序曲:《怨灵》。
每个唐家人在年少时都会略有残缺,而他作为嫡系,又是唐家少主,他的残缺更为严重。
而唐家人的血,虽然是怨气的最好补品,但同时也是镇压收复怨气的最适合的东西。
那日除祟,当归引路,他在湖底放血安抚水行渊,今日月圆,是收复怨气的最好时机。
唐时盯着湖面,因为听不到,所以他只能凭借肉眼去辨别水行渊的变化,黑黝黝的湖面渐渐有光点闪现,就好像是从湖底冒出来似的,纷纷涌向湖面。
光点越来越亮,破水而出,怨灵还未奏完,唐时的指尖一顿,曲调毫无痕迹的衔接到了引怨篇的另一首曲子:《怨生蝶》。
无数的光点在空中飞舞着,就好像七月流萤,美得不可方物。
光点飞舞着上升,其中无数个光点在上升中猛地扑向另一个光点,它们不断的融合在一起,于是越上升,光点便越少,也越亮。
直到上升到了唐时所在的高空,那光点只剩下了一星,唐时停下了吹奏,笑了笑,伸出了手掌,那光点停在了唐时的指尖。
柔和的光晕渐渐收敛,凝聚,开始变化,触角,胸腹,翅翼,尾翼。蝶翅上的每一根纹理都纤毫毕现,流光四溢,墨绿色的蝶翼轻轻颤动,突然展翅飞了起来,唐时收回了手。
见那只怨蝶要飞走,唐时不在意的笑了笑,又开始了吹奏,这次是《翩跹》。
引魂篇中,最难学的就是《翩跹》,若是怨灵凝聚成蝶,又被对方逃走,为祸一方,那就罪过了。《翩跹》一出,怨蝶在距离唐时不远处不断的展翅,欲逃欲回,似乎是在纠结。
随着曲子的吹奏,蝶翼上的墨绿色纹理渐渐转为莹莹碧色,也有红色从中剥离,涌向唐时。黑色从中提取出来,凝聚成一团,形成一枚茧蛹。
那些红色是属于唐时被怨气吞噬掉的血气,而黑色则是难平的怨气。
风声叶簌,波平澜止,腰间的当归徒然出鞘,剑指碧蝶,唐时好笑的的点了点头,那只碧蝶的蝶翼便被当归一剑刺穿,无数光点尽数覆盖在锋锐的剑身上,更添一分凛冽。
唐时伸手召回了那枚黑色的茧蛹,入手极凉,其中怨气恨不得冲入唐时的识海,闹上个天翻地覆。
唐时从怀里拿出一枚墨玉,茧蛹化为一道流光,涌入玉佩中,怨气消失无踪,再也不见丝毫痕迹。
夜深人静,唐时照例去了酒铺:“掌柜的,两坛天子笑!”
“好咧!”
唐时拎着两坛子酒,晃晃悠悠的往回走,正倒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唐时翻过墙,眼睛往四处瞟,半月前蓝湛受魏婴连累被罚,伤得不清,好几日不曾巡夜,他也没注意今夜是不是他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