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江左做一些事，务必是需要人手。而琅琊阁救下的赤焰军旧部，对梅长苏来说，就是最好的人手。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加上一群残兵和一些被当地官府帮派压迫的人，竟然也有模有样的聚集在了一起。
——
一年后。
江畔。
一叶小舟随风漂流。
船上除了船夫，也就只有梅长苏一人。
梅长苏放松了身子，盘腿坐在船头，双手自然的垂落，轻轻握着一支长杆，微微低头，垂眸看着自己临江的倒影。
梅长苏现在的坐姿多是跪坐，就连垂钓也不例外。像这样盘着腿的坐姿，是他以前会做的，也是先生会做的。
他也是听遇见过先生的渔夫说起。
盘着腿，偶尔还会侧躺在船上，鱼竿就放在一侧，热一壶小酒，再美滋滋的抿上几口。
偶尔路过先生的船，那些渔夫会讨上几杯小酒喝。喝完道上几声谢，下次遇见时渔夫会送几尾自己捞上来的鱼，又或者拿些微不足道的小食送人。
酒是奢侈品，对于那些渔夫来说，用几尾自己捞上来的鱼和内人做的小食换几口酒是最划算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唐时手里的酒要比他们在市面上买的都要好喝。
这都是梅长苏听他们说的。
梅长苏学着先生的样子垂钓，不说钓得怎么样，这姿势却是要比跪坐舒服的多，让他久违了想起了往事。
水波轻轻的漾开，撞上了他的小船，而小船并没有在行走。梅长苏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越驶越近的渔船。
站在船头的渔夫看见他笑了起来，“小军师，不知老汉有没有荣幸在你这里讨上杯小酒喝？”
“有。”梅长苏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一坛子酒，给他倒了一碗，“只是酒冷，老伯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老汉接过去抿了一口，清冽冽的酒往喉咙里灌去，热意自四肢蔓延，似若无意道，“你和酒葫芦是不是认识啊？”
都说人老成精。
也许这些天下来，不只是他，那些个老家伙们也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什么。
“嗯。”梅长苏抿着唇，轻轻笑了笑。
——
老汉喝完一擦嘴，将碗递了回去，在梅长苏接过放碗时，快速探头朝梅长苏挂在船边上的鱼篓里望了几眼。
清洌洌的水，一尾也无。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下子就转移了方才的话题，“小军师，你可不要学那酒葫芦，酒葫芦垂钓功夫不到家。我怀疑就是他的坐姿有问题，哈哈哈。”
酒葫芦是渔夫们对先生的称呼，因为先生身上总带着一葫芦酒。
梅长苏注意到了老汉刚刚的小动作，忍俊不禁，觉得这些渔夫既友善又有趣。
也难怪先生乐意和他们打交道。
而先生在这些人眼里，也是极好的人，梅长苏都能想象出先生和这些寻常百姓相处时有多轻松。
“你现在这样坐着就好，虽然和那酒葫芦很像，可也比你那跪着坐舒服多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学那酒葫芦，钓着钓着就躺下了。”
“躺在船上，既不看竿，也不看鱼，有事没事还撩几下水，生怕不把鱼吓跑似得，像他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梅长苏光是听渔夫讲，都能想象出那个情形，微微一笑：“好，我不学他。”
话音刚落，梅长苏手里的杆子动了动，随波逐流的鱼线倏地绷直了。
梅长苏冲着老伯笑了笑，注意力就都放在了鱼竿上，轻轻的拉动了几下，一放一收，慢慢的把鱼拉了过来。
身边的老伯比他还紧张，脸上的表情随着鱼线拉着鱼越来越近而不断变化。
也幸好梅长苏的注意力都在鱼上，他要是注意到那丰富多彩的表情，肯定会觉得这老汉十分可爱。
老汉从船内拿了个网兜，在看见鱼时便捞了起来，帮忙把鱼钩解了，放进了梅长苏的鱼篓里。
“小军师厉害。”老汉称赞了一下，又不免提到了唐时，“酒葫芦要多多向你学习才是，酒葫芦钓鱼不行，拿回去的鱼，有不少是我给他充场面的呢!”
梅长苏又想笑，他觉得每次遇到和先生打过交道的这些渔夫，就忍不住要笑。
虽然他们每次都说先生人好、酒好，就是可惜钓鱼技术不好。
每次提到他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恨不得取代他帮他上场钓鱼似得样子，提起什么时候向先生讨要酒时多喝了几口的小得意，又或者比谁的鱼更大，送鱼给先生用作撑场面时的跃跃欲试，都让他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可爱。
“小军师，我就先走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梅长苏笑了笑，把竹竿放在一旁，双手伸进了袖子里，看着他慢慢将船划远。
——
“老林，跑这么快作甚？老胳膊老腿的，咋还这么能折腾呢？”
那边又是一只小船驶过来，隔着老远，老王都能把那家伙认出来。
“嗨，家里老婆子等着吃饭呢，哪像你一样，走了走了。”老林撑着船走远了。
“可惜了。”
刚到的老伯摇了摇头，撑着船蒿靠近梅长苏，从船里拿出一个小包裹，“老林没福气，小军师，来尝尝我家媳妇做的，刚送来的糕点，还是热乎的。”
“我尝尝看。”梅长苏笑了笑，抬手拿过一个，咬了一口。
看着眼前正直直盯着他的渔夫，似乎在期待他的评价，梅长苏弯了弯眼睛，“很好吃。”
“喜欢吗？”老王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喜欢。”梅长苏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你都拿去。”老王把手中包裹都往梅长苏怀里塞去。
“这……”梅长苏有些惊讶，“老伯，这是你媳妇送来给你的。”
“没事，你喜欢就好。上次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还有没有命吃这糕点还是两说。”
老王挥了挥手，看着梅长苏认真道：“小军师，我知道你和我们这种寻常老百姓不是一路人，和那些江湖人也不太一样，可你救了我的命。”
“你若是有事需要我，就尽管说。”
老王划着船走远了，仿佛他过来只是为了送包糕点。
可梅长苏知道……
那老伯，终于接纳他了。
——
在这群渔夫里，老王和先生的关系最好。
他可以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可这个人始终对他不冷不淡，吹胡子瞪眼的。
就好似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其他渔夫都对他说，老王这人最是固执不过，犟得很，就是太喜欢酒葫芦，所以才对他不假辞色。
他们都说，让他不用理他。
可梅长苏却很喜欢老王喜欢先生的样子，因为他也同样喜欢着先生。
——
梅长苏钓到两条鱼后就收手了，便让船夫划船回去。
船靠了岸，梅长苏提着竹篓和鱼竿，上了码头，准备慢悠悠的走回去。在路上闻见味儿了，也会停下脚步买些吃的，手里便会又多些什么。
梅长苏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抵着鼻尖轻轻咳嗽两声，脸上却带着笑。
——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本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筹谋上，为未来的翻案做准备，可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的想，这个时候的先生会在干什么。
这么想着，他就又会想，先生在江左的这段时间里又都干了什么。
一个人一旦想一件事过了头，那必然会付诸于行动。
他走先生走过的路，吃先生吃过的东西，做先生做过的事，渐渐明白先生为什么能和这些寻常百姓相处的这么和谐，也渐渐在江左有了个好名声。
——
梅长苏来江左也已一年。
梅长苏成了江左盟里有名的军师，这也是那些渔夫称呼他为小军师的原因。
个中事务，哪一样处理的不妥帖不完善？
真要有什么可指摘的，那便是他的身体。
蔺晨可没少揪着头发头疼。
就因为他选择了江左作为他的根据地，这身体便是一日不比一日，要不是他蔺晨医术高超，梅长苏现在还能这么精神奕奕？
可他就是怕，怕他越治，这人就越没个靠谱，把自己作没了。
“你这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想重新改一下你喝的药，正好药方里缺了味极为重要的药，我要出海去东瀛走一趟。”
蔺晨找到梅长苏，喝了口茶，通知他，“你就跟着我走吧，刚好远离这雾气深重的地方一段时间，把身体重新养养。”
“江湖郎中，这世间哪有郎中让病人陪着找药的道理？”
“小没良心，这世间就有让郎中操碎了心，病人反倒不要命的道理？”
“可我自己倒也没有感觉哪里更加的不好。”
“偏生要你起不了床才算不好？”蔺晨被梅长苏的话气笑了，挥了挥袖子不容置疑，“反正你这次再怎么说我也都不会听的，这江左盟缺了你几日又要不了你的命，你的谋算更是不差这一时半会，更何况找到那药，你也能轻松不少。”
梅长苏还想说些什么，可蔺晨早已做好准备，就连代替他处理这两个月事宜的下属都找好了。最后根本就没听梅长苏的花言巧语，压根就是直接把人绑了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