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板胶接了那吊铜钱却依然哭丧着脸,指着车前的三匹马说:“您没听懂我的话啊嬷嬷,咱们的马不是‘不想’走,它们是‘不会’走了,就跟石桩子壹般定在那里了!”

    汤嬷嬷刚要呵斥他不许胡说八道,却发现那三匹马真如龟板胶说的壹般,壹动不动的立在那里,更准确地说是它们的下半身壹动不动,上半身却发狂的前後左右的挣紮,好像四个蹄子被地上伸出来的无形的手抓住了壹般,这副情景落在汤嬷嬷眼中,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这是鬼打墙?”这是汤嬷嬷的第壹反应。

    “扑赤,”楚悦被逗乐了,面纱被吹得壹鼓,“怎麽会?”

    “扑赤,”马车下同时响起了壹个笑声,“怎麽会?”不但话语跟楚悦说得壹分不差,而且说话的时机也不早不晚的赶到壹处,因此两道声音听上去非常凑巧的重叠在了壹起。

    楚悦蹙眉看去,只见发笑之人就是刚才喝止小厮的那个男子。刚才没有跟他打过照面,又听见他说话声音老成,还以为对方是个中年男子,如今壹看才发现他双目炯炯有神,唇边还有未褪的笑意,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再仔细壹看他的打扮,头戴蓝罗唐巾,身穿银绣明蓝长袍,长袍前襟的翻领像披风领子那样竖起,腰系银灰双穗条,足蹬壹双掐银线飞凤靴,听口音又是地道的本地人,应该是扬州哪家的贵公子。

    在她打量他的同时,对方也拿眼在她的面纱上和身上各转了壹圈,眼神中闪过兴味的光芒,旋即转头对老太太笑道:“让罗老太君受惊,是小侄之过,刚才不知车里坐的是老太君,以致让两个小厮出言不逊冲撞了您,真是万分抱歉。至於这三匹马,是我用壹点小手段定住了马蹄,只因我瞧着它们的样子不太对劲。”

    老太太瞧着眼前的俊朗少年有两分眼熟,再听他的语气分明又是认得自己的,想了壹想方问道:“莫非你是城南风家的……扬哥儿,你是九姑的侄儿扬哥儿吧?”刚开始只是觉得眼熟,认出来之後才发现,他跟风九姑当年领来给自己看的那个男孩子是壹模壹样的眉眼,笑起来都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没想到老太君还记得我,”贵公子含笑作揖道,“小侄风扬给老太君见礼,老太君万福金安。”

    老太太惊喜地瞧着眼前的贵公子,眯眼笑道:“还真是扬哥儿啊,你姑姑常提起你呢,说今年听风家的人说你从北方回来了,人长大了也有本事了,如今壹见真是变成大小夥子了!”

    风家在扬州壹带虽然也是壹个能呼风唤雨的大家族,可是却跟罗家、关家和孙家等世家贵族不同,风家和罗家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交集,若不是因为风九姑住在罗家的原因,老太太也不会见过这个叫做风扬的小辈。

    风家没有人在朝为官,是三代之前靠航运起家的,祖辈手中也就三四条小小的货船,在大运河上跑跑货运买卖,早年因为杀了几个蒙古兵,为逃避官府的缉捕而参加了义军,不过投的是陈友谅的汉军,几年後见情势不对就抽身而出了,仍然回到运河上发展航运,如今风家有着京城风家和扬州风家两脉,是财势广大的南方新贵。

    京城风家不再只专注於航运,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们跟京城的陆家合开了壹家“陆风镖局”。陆风镖局的信誉良好,已经十多年没出现过壹宗失镖或者毁镖的情况,现而今已经发展到近百家分局,称得上是大明第壹镖局。扬州风家仍然在做着水路上的生意,家长风亦敛却喜好结交江湖上舞枪弄棒的武人,後来渐渐聚拢起壹批这样的武人,就建起壹个名为“漕帮”的江湖门派,这个漕帮近些年来迅速发展壮大,隐隐压过遍布大江南北的丐帮壹头。

    大明的江湖门派有黑道、白道之分,黑道门派是什麽赚钱做什麽,打劫、开赌场、盐铁走私、人口贩卖,甚至是特殊情报交易、间谍暗杀交易,只要雇主能摸到那壹家的门路,想办成什麽样见不得光的事都可以去跟他们谈。不少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的头颅都是被明码标价过的,专门方便那些兜里踹满银子,心里巴望着让某个政敌从此消失不见的朝中大员。

    白道有出家的和在家的两种,前者专注於自我清修,常常把门派建在名山大川之中,甚少跟外界往来,比如嵩山少林寺、太和山的武当派、武夷山的大过门、大理的宏门等等;後者除了开馆授徒和摆擂打擂之外,其实已经跟壹般的商行或镖局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因不少门派有了壹定的知名度,所以做起生意来倒可以吓退不少宵小之徒。

    漕帮就是这几年最炙手可热的壹个大商行,在畅通无阻的水路运输的大力支持下,风家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囊括了平民百姓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虽然不像罗家和关家那样把手伸进了皇家的口袋里,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新贵风家的财力势力是十个“老牌贵族”罗家摞起来也够不着的。

    虽然同住扬州,不过罗家只做着官中的药材生意,因此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使在大街上罗家轿子遇上风家轿子了,也是点头壹笑然後擦身而过的友好而疏远的关系,十年来在扬州倒也相安无事。

    此事过後,不但外人深信了“白虎精克夫”之说,连九姑自己也信了几分,因为这个死鬼堂主的武功不弱,而且谙熟水性,穿上水靠之後游过壹条大江也没问题,怎麽可能被水淹死呢?壹定是白虎精婆娘摄干了他的阳气,他阳寿已尽,所以就被小鬼儿勾去地府了!

    风老太爷去世後,当家主母就换成了现在的风夫人,她与九姑不睦,经常寻隙滋事,後来九姑就索性搬去风家的别院住,风亦敛几次要接她回家都引起风夫人的不满,最後也没能回风家去。

    因为风夫人的几番无理搅闹,九姑在别院里过得也不甚如意,风亦敛给她送来钱她也不肯要。後来,九姑跟当年被“发配”到三清观思过半年的罗老太太相识,半年之中帮了老太太的不少忙,所谓贫贱之交重若金,等老太太重回罗府高高在上之後,就把九姑也接进罗府同住。

    九姑的母亲生前是个江湖侠女,绰号“毒娘子”,九姑年幼时也得了几本毒经、蛊经、药经之类的书,虽然没有其母的那些吓人的本事,但也继承了其母喜欢摆弄瓶瓶罐罐的爱好,所以老太太让她在罗府做个药房管事,吃穿用度都是跟罗白前罗白英几个人是壹样的。“”不过老太太为了不令人说闲话,并没有让公中出这份银子,而是从自己嫁妆的盈利中直接支取,就当用娘家的钱养了个娘家的姐妹。

    九姑这个侄儿风扬不是风夫人所生的,不过因为风亦敛生来生去全都是女儿,只这壹个儿子,所以风夫人就把他认作嫡子,亲自抚养。大约在十年前,风扬不知要故离家出走,急得风家人满世界的找他,不止漕帮自己的手下都尽数撒出去寻找小主人,连官府的人也出动不少来帮忙,可就是找不到那个八岁的小风扬。

    几天後的黄昏,九姑出门上香回来,看见罗府後巷的角门上蹲着壹个小乞丐,均匀地糊了壹脸的泥巴。因为这个角门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推出壹车子的馒头来,九姑以为他也是听说此事後专门来讨馒头的,於是上去递给他壹吊钱,并且告诉他馒头只有上午才有,让他等明天黎明时分再过来。谁知这小乞丐并不接钱,而且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拦腰抱住了九姑,把脸上的泥巴蹭了她壹身,还哭着连声管她叫“娘”,把九姑吓了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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