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老天爷今天的感冒似乎好不了似的,总断断续续地,一时有、一时无,却总也不放晴,直到暮色四合,也见不到阳光刺破天光的那一刻。

    沈乔站在医院的洗手间外头,抬手探在出水口下边,将那冷冰冰的水掬在手心,低头往脸上拍去。

    冲了好几下之后,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生五官还是那般张扬,剑眉浓黑,下颌线条刀削一样的凌厉。

    唯有那双眼睛通红,眼尾都浮出点儿薄薄的春色,让人一下子联想到路边手抓饼边缘漏出的番茄酱痕迹,不知是色是欲。

    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脆弱的样子,抬手按了按眼角,想到周经理和老蜗他们这会儿在陪着陆哲打点滴,对着镜子深呼吸了两口气,让胸腔里过于激动的雀跃冷静下来。

    双手撑着洗手台,他低下脑袋,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返身往陆哲挂点滴的病房走。

    ……

    病房里没有周经理的唠叨声,门只开了一条缝,沈乔正想推门进去,就听见了里面陆哲传出的声音,听着像是在跟谁打电话。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

    “嗯?乔乔也没事……你要乔乔电话做什么?他现在是你嫂子,陆千霜,你最好学会适度保持距离,明白?”

    门外的沈乔:“……”

    他收回了手,总觉得这会儿进去不太合适。

    他记得陆千霜,是陆哲的妹妹,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以前上学的时候知道陆哲对他有意思之后,两个班恰好在操场上上体育课,她都要特意跑过来看一看沈乔。

    弄得好长一段时间,班里人都以为他的迷妹排到低年级去了。

    直到后来偶然一起吃饭,陆千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跟他道:“我还以为我哥这块大木头绝不早恋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不过乔乔哥哥你要注意,我哥这人坏水可多了,你可别被他欺负了。”

    每次他跟陆哲走一块儿被陆千霜撞见,这小姑娘就会用那种“我很懂”、“我很快乐”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飘,周围空气都充满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气氛。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

    沈乔收回目光,往后退开,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心底莫名涌上几分怅惘来,习惯地抬手想摸烟,又想起医院内部不能抽,掌心在大腿上拍了下,又垂落下去。

    神色放空许久,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像是被大雨打得在屋檐下飘荡出去的蛛丝,飘飘忽忽,最后竟然不自觉地转到之前场馆里发生的事情上。

    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第一句话,是陆哲对那个Beta说的:

    “陆成圳派你来的?”

    那时候事情太多,只觉入眼处哪儿哪儿都是兵荒马乱,节奏层出不穷,现在坐在安静的走廊上,反而能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先前的镜头。

    陆哲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是陆成圳派来的人?

    而且看那Beta的神情……

    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沈乔目光放空,看着长椅前方、医院走廊上铺设的方形白瓷砖贴合间的长缝,是笔直细长的缝,在心中咀嚼了一下那个名字:陆成圳。

    是沈矜意和苏琼佩这两个女人悲剧的源头,也是他和陆哲所在的两个家庭理还乱的起点。

    他一面勾着苏琼佩,一面又惦记着当时沈家的地位和权势,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都丢在脚底,对沈矜意展开了疯狂而热烈的追求,以至于沈乔十岁跟着沈矜意去参加云城上层的宴会时,依然听见有长辈提及当年的故事。

    沈矜意生来骄傲,被陆成圳拿下之后,原以为她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没想到……

    这是她跌入泥潭的第一步。

    婚后,陆成圳在沈矜意面前,将他曾经丢过的面子和尊严,都一分一分捡了回来。

    知道沈矜意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他居然有意无意地让家里的人断了她的药,让她病得更重,让她在他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知道沈矜意不能生孩子,他却表现出想要一个孩子的想法,以至于骄傲的Beta为此毅然去领养了一个孩子回来。

    沈矜意又一次病重的时候,塞纳恰好研究出一款新的产品,只是还未进行临床试验,产品正好能改变未分化的ABO的体质,力求影响第二次分化的结果。

    就在这个当口,陆成圳有意无意地跟沈矜意提起,要是孩子是Omega就好了,某某家里正好有个新出生的女Alpha,说不定能配个娃娃亲,两家本来感情也不错,这样说不定能亲上加亲。

    因为女性Alpha是A当中的少数,特征同其他女孩不同,是六种性别里唯一能确认身份的,所以这消息很快整个云城上层都知晓了。

    沈矜意婚后因为总生病的缘故,不愿让家里人知道她生活的不好,却也不想被陆成圳看低,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从他那儿要来了促分化的Omega信息素,想给沈乔注入。

    ……这些事,都是后来沈矜意病最重,快死的时候,颠三倒四地说出来的。

    那时候病房里的护工都是陆成圳请来的,又或者是医院里见多了这毛病的医生护士,没人听她那些胡言乱语,只有沈乔全部记了下来。

    就像是多年前,在沈矜意让人给他注射了信息素,发现他高烧不退三天三夜的时候,守在他的床前,哭着跟他道歉的时候一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小时候,他想的是沈矜意真的很惨,居然会摊上跟陆成圳的这一段婚姻,他从内心替她抱不平,总想着自己长大之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让她知道,她还有儿子可以依靠。

    那时候的沈乔很早熟,甚至觉得应该为沈矜意做点什么。

    直到后来……

    在病房里在一块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如果不以陪伴沈矜意的名义留久一点,他就要被带回到那个可怕的屋子里去,进行那些让他反胃、呕吐的戒断训练。

    他听见沈矜意的那些话,只冷眼看着,觉得她又是可恨,又是可怜。

    ……

    “我知道,关于塞纳相关的证据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在国外能不能找到人,让之前袭击我们的那家伙改口指认陆成圳……”

    耳边走近的声音将沈乔从回忆里拉出。

    他转头看去,正见到陆哲用缠着绷带的右手肩膀夹着手机,左手举着吊瓶,走了出来。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