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殊刚坐上餐桌,却见傅庭安也从卧室里出来,随手关了门,在他对面稳稳当当地落座。

    一桌四个人,长辈热情似火,小辈冷若冰霜。

    谢爸谢妈买回来的不是酒精饮料,而是正儿八经的白酒,谢爸当即满上三杯:“庭安,明天上午没课吧?陪叔叔好好喝一顿。”

    傅庭安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白了点,谢平殊乐得看热闹,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给自己倒可乐。

    “叔叔,我酒量不好,没试过白酒。”傅庭安顿了顿,看向谢平殊怀里的可乐,“要不然我......”

    谢平殊冷笑:“我一个人还不够喝呢。”

    谢妈看不见两兄弟暗潮汹涌的争执,状似不经意地把头发别在耳后,清了清嗓:“庭安呀,别理你叔叔,不想喝就放着,是阿姨想和你商量点事。”

    谢平殊的耳朵登时立起来了,却见傅庭安微微低头,主动道:“这个暑假麻烦阿姨和叔叔了,现在开学,我已经交了学校的住宿费,明后两天就能搬走。”

    谢平殊手一抖,险些把可乐洒出杯沿,只能下意识看向谢妈,等着谢妈能说两句。

    怎么突然要走呢?就因为他和傅庭安顶嘴?

    傅庭安肚量这么小吗?他现在道歉来不来得及?

    然而谢妈同样错愕,还是谢爸举起酒杯,故作粗犷:“先别说这些,来,喝酒!”

    谢平殊也端起可乐杯,连忙跟老爸统一战线,谢妈自然也跟从他俩,三人皆望向依旧茫然无措的傅庭安。

    他们是天生的一家人,天生就爱热闹,傅庭安愣了许久,也只是下意识握着酒杯,却一直没有举起来。

    谢妈冲他一笑:“庭安,今天你加入了我们的家庭群,这是好事啊,我们庆祝一下?”

    傅庭安这才愣愣地捧起酒杯,局促地站起来,礼貌似的和谢爸谢妈一一碰杯。

    一向云淡风轻的傅庭安看上去竟有些紧张,一口便喝了一半白酒进去,细长的眉立即皱了起来。

    不知是酒精刺激,还是他情绪不对,谢平殊侧头看去,望见傅庭安抬手掩面的片刻,漂亮的眸中似噙泪光。

    谢妈喝了口酒,似乎壮了胆,也或许是终于留意到了自家儿子眼里的急切,主动地看向傅庭安:“——庭安,正式住到我们家怎么样?”

    傅庭安显而易见地一愣,他已经把这顿晚餐当成了临别宴,没想谢妈还会开这个口,一时间不知言语,只是傻愣愣地举着酒杯,一声不吭。

    “你的情况,阿姨和叔叔都清楚,但我们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谢妈有些紧张,虽然声音还算正常,手却不自觉地交握,绞着手指,不敢看傅庭安的眼睛,“在我们家你也很开心,不是吗?那些人这样伤害你...阿姨能帮到你的不多,但提供一个安静的生活环境,还是可以做到的。”

    傅庭安听她说着,眉眼难得地柔和下来:“......阿姨费心了。”

    谢妈顿了顿,失望地低下头,谢爸揽住她瘦弱的身子,谢妈的声音却开始发颤:“庭安,你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你不要恨你妈妈......她也不想的。”

    谢爸也沉默着叹息,轻轻拍着妻子的肩以示安慰。傅庭安的脸上则挂着礼貌的笑,谢平殊却能看见他双眼润亮,分明是忍着眼泪,才会这样一言不发。

    似乎所有人都在难过,只有谢平殊一时间不能理解,可这种悲伤的氛围同样包裹着他。谢平殊从小共情能力极强,只是这样注视着傅庭安故作平静的侧颜,他都感到一阵窒息似的难受。

    仿佛薄如微发的一层冰下,汹涌澎湃的万丈怒涛,尽化为冰刃扑杀过来。

    傅庭安明明笑着,可那样的笑,更近似于千钧一发之时,致命的绝望。

    终于,谢妈抽了声鼻子,客厅里压抑的沉默终止了。

    “庭安,留下来吧。”

    傅庭安笑着,摇头:“阿姨,我不恨我妈,也不恨别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谢平殊,后者回避着他的眼神,神情很不自在。

    “谢平殊,”傅庭安叫他,随后傅庭安用筷子尖指了指麻辣烫,“上次就想说了,手艺不错。”

    谢平殊愣了半晌,下意识冲他露齿傻笑:“哈,这你就不如我了吧!”

    傅庭安没和他多做纠缠,接着看向谢妈,谢妈仍止不住抽泣,双手掩面地窝在丈夫臂弯里,傅庭安神情温柔,安抚道:“郝阿姨,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考虑的。”

    谢妈姓郝,叫郝欣,所以之前的家庭群会叫“谢谢豪门”,在他加入群聊后更名为“谢谢富豪”,这已经足够表现他们坦诚热情的心意了。

    谢妈擤了鼻子,意识到刚才的自己的确有些失态,也故作轻松地一笑,忙给他夹菜:“好,你这几天就好好考虑,阿姨不催你。——来,吃点菜,别空腹喝酒。”

    傅庭安这次没再拒绝,只是低眉顺目地接了菜,安安静静地吃着。

    谢平殊却再没了心思吃饭,他只觉得心里猫挠似的,对谢妈和傅庭安伤心的原因好奇得不行。

    但他在这方面教养极好,对别人的伤心事向来不会追问,尽可能地给别人留足舒适的距离感。因此直到一顿饭吃完,谢平殊也只是在心里天人交战,丁点行动也不敢付诸。

    -

    其实要猜也不是很难猜,多半是傅庭安和他妈妈发生了矛盾,同时还面对着正在“伤害”他的一个群体,而且这个群体也在学校中。

    谢平殊不愿再往深处想了。

    一是费脑子,二是不尊重。

    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同时被家人和同学厌弃?

    傅庭安又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那种事的性质,到底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谢平殊再一次把自己摔进被窝,任由空调冷气铁面无私地打在他身上,安抚着他扑腾不休的心跳。

    烦躁间,谢平殊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空调,上边显示着目前的室温——“25°C”。

    他是绝对没碰空调的,该20°C就20°C,热血初中生绝不屈服。

    爸妈也刚回家不久,根本不会有机会动空调。

    那这空调就只能是他午休时傅庭安改的温度了。

    呵。

    谢平殊翻了个身,裤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来看,是恋恋的那位周姓女生发来的消息。

    他点开APP,小周问:“我想参加学校的迎新晚会表演钢琴,但不能确定什么曲目比较合适,学长有什么建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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