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快开饭啦,你怎么还不回来呀?还没下飞机吗?”

    周清涧刚接通电话,周小旗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话筒里挤出来。

    周清涧皱了皱眉,淡声道:“知道了,现在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膝上的文件袋上。

    这是他亲自飞去M国拿回来的东西。

    前段时间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面说他父母的死另有隐情。于是他根据对方留下的线索,一步一步地查,终于证在M国那边找到了相关的证据,所以便亲自过去取了。

    他摩挲着文件袋的表面,心中踟蹰。

    周家夫妇是在他七岁那年遇上车祸去世的,当年他病得很严重,被送去了别处去静养,周家夫妇只能在固定时间去探望他,而出事那天,他们正要开车去看他。

    他记得自己那天等了很久很久,父母都没有出现,最后撑不住睡着了,再次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京市,坐在了去往M国的飞机上。

    周老爷子骗他,周氏夫妇那天有事没能去看他,同时此前一直帮他联系的医生终于有了音讯,所以就先把他送出国了,等到他的病好转了,就接他回来。

    可是,还没等他的病好转,就知道了周氏夫妇去世的消息,他的叔父周宇就派人给他递送了周氏夫妇去世的消息,并且擅自让人把他接了回来。

    回到华国之后他才知道,周氏夫妇已经去世一个月了,他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周宇把他接回来的理由是,周老爷子生病了要见他。

    周清涧一点点地回忆着那些已经逐渐模糊的往事,一些曾经没有注意过的细枝末节逐渐清晰起来。

    虽然说是周老爷子生病了想见他,但是事实上是在得知他被接回来的前提下被气病的。那天他被带去了医院,公司的很多大股东也来了,周老爷子被送进急救室,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而周宇当着众股东的面,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周老爷子快不行了,而周清涧年纪太小,周氏现在群龙无首需要确定新的掌权人。

    当年有人就拍着他的肩膀叹气说,如果他没有心理疾病就好了,如果他已经长大了就好了。

    但是后来没过多久,周老爷子身体恢复了,周宇没能如愿当上周氏的掌管人。

    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周老爷子就打定了主意不让周宇碰周氏的。

    周清涧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打开那个文件袋子,而是把被文件袋子压在底下的一张纸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英文诊断书,病情诊断那一项上分明写着“分离性身份障碍”。

    他目光沉沉,最后把诊断书和文件袋子一起锁进了保险柜子。

    ---

    周清涧回到周家老宅的时候其余的人已经到齐了,见他来晚,他的叔母王怡直接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诶呀,难怪咱们公司越来越好,这都放假多久了,咱们清涧还这么勤奋地去上班,我还以为连年夜饭都不打算回来吃了呢。”

    正说着,她又转过头对旁边埋头夹菜的周雪峰说道:“儿子,你看看你,也不跟人家清涧好好学一学。”

    周雪峰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想好好历练历练,可是咱们周总没给我机会啊。”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清涧。

    本来周清涧并未对王怡那一幅市井妇人的作态做出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吃饭,但当听到后面那一句话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双眼便直直地望了过去,毫不留情地说道:“他的确该好好地学一学。”

    周雪峰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意有所指,神色微僵,握紧了手中的餐具。

    前段时间他误批了一项资金,差点造成了损失,周清涧因为这件事,在开会的时间毫不留情地骂了他一顿。

    周老爷子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看了周雪峰一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但是周雪峰自然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那件事根本不关他的事,明明是提交方案的员工没有说清楚。

    他愤恨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周老爷子把他安排到了这么个位置,他哪里需要和那些人打交道了?又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周老爷子太偏心周清涧了,同样都是姓周的,凭什么他周清涧就能高他一等!

    周宇抬头看了周清涧一眼,目光深沉,唇畔勾起一抹看似关心的笑:“据说小涧最近又去了M国?要注意身体啊。”

    周老爷子当即脸色一变,“清涧,怎么回事?”

    周清涧自小身体不好,五岁那年卷入了绑架案子,亲眼目睹了凶徒撕票的场面,因此受惊过度,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后来周老爷子把周氏交给他时,就有股东那这件事说事,认为周清涧精神状态不佳,不适宜接管周氏,还是周老爷子拿出他的康复报告,力排众议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

    所以周老爷子最担心的始终是他的心理问题。

    周清涧,放下手中的餐具,抬头看了周宇那一幅自以为奸计得逞的嘴脸,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去见了一个客户罢了,叔父多虑了。”

    周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除夕宴便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周老爷子精神不济,早早地回房休息了,方才吃饭的氛围着实不好,周宇一家也不愿留下来,吃过饭后便早早地离开了周宅。

    只有周小旗兴致勃勃地拉过周清涧坐在客厅里面看春晚。

    她熟练地转到了蜗牛台,无比兴奋地刷着微博,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盯着电视屏幕,好像在着急地等着什么。

    看着电视上的人又唱又跳,周清涧心底藏着事,无心欣赏,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厌烦,于是便想着起身离开,但是周小旗不乐意了,一把拽住了他:“哥,你急什么去呢?沈初姐还没出来呢!”

    周清涧一愣,沈初也在?

    就在他诧异之间,屏幕上的舞台黑了下来,倏而舞台中央亮起了一簇光,打在了那个手抱琵琶坐在椅子上的人。

    正是沈初。

    她脸上画了浓妆,身上穿的是一身性感紧身的舞服,明明这是一身唱跳的潮流服饰,但是她手中却抱了把古色古香的琵琶,那一瞬似乎是把时间劈开了两半,一半是现在,另一半被留在了过去。

    他目光呆呆地看着台上的人。

    沈初指尖微拨琴弦,清凉的女声与此同时响起,透过麦克风凉凉地往空中散去。那是一首民谣,但是发音过于独特,以至于在场的观众没有听懂她在唱什么,霎时间台下的观众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闪光灯在静静地晃着。

    “奇怪,为什么是民乐啊?我记得超话里面有去过彩排现场的姐妹说是超级燃的唱跳啊。”周小旗有点奇怪地挠了挠头。

    周清涧没有搭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是鼻子却忍不住一酸。

    随着乐声起伏,琵琶的声音陡然一转,变得紧凑,沈初的歌声也一改前面的平静温和,变得激昂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光是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全身的血液开始变得沸腾。

    最后乐声回落,又重新变得平柔祥和,还带了几分劫后重生的庆幸。

    一曲完毕,台下的观众终于鼓起了掌。

    表演结束,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了出来,又惊又叹地让沈初介绍一下她表演的曲子到底是什么,听起来很熟悉,但是又和以往听过的琵琶曲很不同。

    沈初抿了抿唇笑道:“其实这不是一首曲子,是我改了一下,把三首曲子串在了一起,加上了我家乡的小调,做成了新曲。”

    是民乐串烧。大周尚乐,文人雅士十分喜爱改编古乐,把几首曲子改编一下融合在一起是其中常见的玩法,沈初当年作为世族小姐,自然是要学乐器陶冶性情的,便也经常跟随着老师改编曲子。

    至于小调,发音不一样是因为现在使用的语言经过了几百上千年的变化,早已经和曾经的不一样,观众自然是没听过的。虽然沈初也可以用现在的发音唱一遍,但是由于发音不一样,那么和韵律也会变得不协调,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原来的版本。

    “这三首曲子分别是《春夜思雨》、《金戈》和《将军脱袍》,我把它们编在一起的寓意其实是想表达劫后重生,锦世繁华值得珍惜。”沈初看着镜头,微微一笑,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愿,又似乎是在对某个人说的:“有些困难撑过去了,未来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周清涧静静地看着电视屏幕,恍然之间就觉得,沈初好像是站在了他面前说出了这一番话。

    致谢完之后沈初便消失在舞台上,下一个表演的节目开始了。

    周清涧已然没了看下去的兴趣,转身往楼上的房间走去,但是今晚一直压抑在内心的那些情绪突然就离他而去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微微笑了。

    是啊,又有什么是撑不过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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