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老马的晚年生活 >25下 老农民进电影院 不经意成表情包
    见三个孩子在选餐厅,老马也起身准备出门吃晚饭。

    他先去卫生间洗脸、捋头发,然后认认真真地刮了个胡子。将自己脖子上的旧毛巾清洗几遍后,擦了擦身上的汗渍,而后用擦汗毛巾擦洗拐杖,擦完拐杖又把毛巾清洗了几遍,晾在杆子上。最后,老马用刷子清理右脚石膏上的脏东西,处理完后回房换衣服。

    回屋后老马脱了短裤背心,换上宽松的的确良料子的老板裤,系上腰带,腰带上别好钥匙链和手机盒。找来一条贴身的白色背心,背心外穿浅蓝色的短袖衬衫,扣好扣子将衬衫平整地塞进腰带里。衬衫胸兜里放好叠得四四方方的干净小方巾——那是出门时专用来擦汗的。左脚上套上干净的黑色袜子,而后穿上桂英新买的黑色运动鞋。取来门后挂钩上的帽子,戴正厚厚的鸭舌帽,老马出了屋门。

    一出屋门,孩子们瞧老头这一身奇奇怪怪的装扮,各个捂嘴偷笑。

    “爷爷,你这一身跟运动鞋超级不搭!”仔仔指指点点。

    “你管我搭不搭。”老马拍了拍裤兜。

    “你用智能手机了还带那个手机盒干什么?土死了!”仔仔嫌弃,雪梅低头抿嘴偷笑。

    “哎呀习惯了,戴了十来年了。仔儿,去拿个塑料袋啥的,爷爷装水烟和扇子!”

    “商场不让抽烟,抽烟会罚钱的!”

    “吃完饭不抽烟会死人的!你甭管,让你找袋子你就去找!”老马瞪了仔仔一眼,而后拄着拐杖到了沙发上,坐着那儿等孩子们一道儿出去吃饭。

    “我爷爷真臭美!每回出去都认真打扮,你看——刚还刮了胡子呢!长裤子还戴帽子,我只想问问七月天他是有多冷?”仔仔小声嘀咕。

    雪梅和学成不答话,各自低下头咬着嘴唇憋着笑。

    到五点了,三个孩子收拾好以后,老小一块出门了。仔仔和学成走在前面,雪梅扶着老马,四人一路摇摇摆摆、有说有笑地到了商场的餐厅。孩子们选了一家杭州菜,吃完饭七点多,还不到播电影的时间,孩子们带着老马到了商场的游戏厅里,三个孩子熟门熟路地进去了,各自选各自擅长的玩了起来。

    老马坐在游戏厅门口,看着里面乌压压的一排排机器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音乐、厅里的机器上满是红红绿绿的彩灯在闪烁、打游戏的人们蹦蹦跳跳叽叽呱呱地在叫唤……老马看不懂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七十岁的老头穿着四十年的服饰,在游戏厅门口双手紧握拐杖,似风干的石灰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望着游戏厅里面,双眼满是疑惑,看到的彷如是山洞里的一群小妖怪。这是老马有生以来头一回来游戏厅。

    老头顾盼来来往往的属于新世界的人们,人们也打量着格格不入的古老的他。像是两个时代的交叉口,差异巨大却彼此安宁地相互浏览——如城市人游览革命老区,如乡下人瞻仰第一高楼。

    电影——老马不是没看过。村里常有放电影的,他自己还专门组织过几次。看过《鬼子来了》、《小兵张嘎》之类的,放的最多的当然是秦腔戏。电影他不陌生,可电影院……老马着实没听过,也没见过。

    七点五十的时候,四个人到了电影院里。老马左右张望,电影院连门也没有,一进去墙上地上到处是画——很大的画,大到没有边界。往里是电影院的休息区、展示区——老马如此理解。里面的墙上依然到处是画,旋转的彩灯时不时打到老头脸上,映出一副电影里才有的老人模样。孩子们到处瞎转,他坐下来休息。

    城市的地面光溜溜的不着尘沙,老马不太习惯这种太过干净的环境,那种干净让他感到不真实。仔仔买来三桶爆米花,如此精致的盒子竟装的是爆米花,老马摇头,心里认为不妥。一问爆米花的价格,老头吓得身子往后一倒,一把玉米粒三毛钱不到,搁在城里竟能卖二十块钱。老头的五脏六腑拧巴了很久,依然接受不了玉米翻身成贵族爆米花的事实。

    八点整电影要开场了,四个人前后脚进了观影室。老马只当是什么地方,原来电影院跟县里开会的大会议室差不太多——一块幕布、十来排椅子,不过幕布大了点、椅子软了点、室内黑了点而已。他们按照电影票上的号码入座以后,等着电影播放。

    电影播放前幕布上放的是广告和音乐,声大画亮,老马的混耳浊眼有些吃不消。电影开始后,三个孩子边吃边看,看得很得劲儿。瞅着那幕布太亮了,他用了七十年的那双眼受不了那光,老马只能侧头斜眼眯着瞟。音响里的声音时不时噗通一下,吓得老头心慌心悸。

    前后左右的人们个个挺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地朝一个方向看,老马不行,他看不懂。他们笑时老头笑不起来,他们叫时老头不知道旁人在叫什么。又黑又闷、又吵闹又刺眼的屋子里,仿佛只剩老马一人在剧烈地喘息。

    一个小时后,老头放弃了适应、厌嫌和挣扎,他两眼盯着膝盖,两手扶着扶手,两耳关闭听觉,只等着电影放完了好出去透透气。此时此刻,老头格外怀念在村里放电影的情景。那时候一放电影,半村人出动,孩子们在前边席地而坐,妇女老人在后面端着板凳,男人们两边站着。抽烟的抽烟,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

    夏日的晚风徐徐吹着,劳作后的人们格外安静,幕布前的神情也十分虔敬。蚊子与蒲扇博弈,蛐蛐与麻雀互道晚安,黄牛与老羊躲在远处偷窥电影……露天电影,爽利自然。

    时代变了,孩子也变了,他们的言行、心性属于这个时代;他们的喜乐与消遣、竞争与努力皆顺应这个时代。回想桂英小的时候,那时孩子们放了学大多在麦场上玩。五六岁的一拨——拍画片、玩泥人、看动画片;八九岁的一拨——学骑自行车、下沟放羊、打扑克牌;十来岁的一拨——逮蝎子、玩垒球、打雪仗……男孩子们一拨,摔炮、斗鸡、踢球、滚铁环,女孩子们一拨,跳皮筋、玩石子、扔沙包、踢毽子……

    老马记得清楚,那时兴才滚铁环滚得最好,南头几个巷子里几乎没有敌手,一口气可以滚几十分钟不倒。印象里隔壁的巧儿她哥打弹球打得最溜了,听说那孩子赢了一抽屉的五彩弹球,为了防弟弟偷,整日拿个锁锁着,钥匙拴在裤腰带上,即便这样还是防不住他弟弟。兴波的弹弓做得最牛气,每年夏天想打麻雀吃的人大都得问他讨一个好弹弓,好弹弓加上好手艺,一打一个准儿,花不了多少功夫打个七八只,三五个人在麦场上搭砖、和泥、烧火,围成圈吃叫花麻雀。

    那时候的女孩子也有本事。兴华最会用凤仙花染指甲了,她染的指甲不会弄到皮肤上,不像桂英染得一伸手十指红,吃饭时两手不敢上桌面。兴华家隔壁的慧慧家后院有一大片紫茉莉,每年种子成熟后,好多男娃去她家捡种子,紫茉莉的种子落地以后又硬又小,做玩具手枪的子弹比原装的还好用。桂英她同学——红红特别会编花环,南瓜蔓、狗尾草、红薯叶,在地里放羊时随手拈来,又结实又好看,挂在家里很稀罕。英英她三婶也会编,只不过她只用狗尾草或麦秆来编,手链、花环、戒指、小娃娃……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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