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老马的晚年生活 >66中 青年暧昧互诉心曲 中年交困岁月难度
    在金华福地附近找到一家小旅馆后,何致远回家取东西。斜挎包里两身衣服、几样日用足矣。收拾完东西,他敲开儿子的房门。

    “爸给你说几句话。”十一点,何致远一身大汗、一脸凝重地坐在儿子床边。

    “嗯?”刚停下作业准备睡觉的仔仔挪开腿让爸爸坐了下来。

    “爸……打算出去住段儿时间……”何致远说得极慢,仔仔一听浑身僵住了,屏住呼吸,不敢相信。

    “今晚先住小旅馆,明天去找房子。我……出去待一段儿,静一静。”中年人低着头,抿着嘴一句一顿地说完。

    仔仔身子抻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不知如何回应,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多想。那个……你妈回来以后,你跟她说!我待会儿出门后直接关机了……爸只想好好静几天。”

    致远双眼恳求地望着儿子,仔仔点点头又低下头。

    肃静间,何致远将手放在儿子的手背上拍了拍。

    这一放一拍,为父者眼含泪水。

    “仔儿,你大了……多照顾妹妹,别跟爷爷顶嘴,多体贴体贴你妈。”

    中年人撇掉了眼窝子的泪,快速起身开门,提包走了。

    仔仔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刹那间,少年大概反应过来了——爸爸是要和他们分居了。他一时想不明白,出房瞧了瞧坐在阳台摇椅上一如既往的爷爷,又去漾漾房间偷偷看了看熟睡的妹妹,一切如旧。一切如旧,为何爸爸要走?

    十六岁的少年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心中狐疑更难过。他努力回想酸菜鱼和酸菜鱼以后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听到爷爷和爸爸争吵,只是妹妹在哭,后来哭声小了……少年坐在那儿思索,回忆如海浪一般涌来。从爷爷到家以后这个家好像变了,少年挨个地发掘每个人身上的变化——好的坏的、激烈的缓慢的、幸福的痛苦的,一直想到午夜之后。

    爷爷早去睡了,妈妈此时还没有下班,仔仔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推开门,打开灯,橙黄色的灯光、清淡芬芳的空气、米色崭新的窗帘、一尘不染的地面、挂着长幅山水画的白墙……十几平米的小房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这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的,也没有一件东西能与他发生纠缠或产生摩擦。何致远放下自己的包包,一身轻松地坐在了小宾馆的白色床单上。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可是,四十五岁的他承受不起这样的陌生、年轻还有空荡。四十五岁的他承受不起如此空落空白的年轻和轻松。可是,他断然不想在家里待了,他待不下去了。那屋子让他感到压抑、喘不来气。

    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倒霉、可气、想不通、悲伤……妻子为工作胃出血、不着家地在外奔波;女儿被野猫咬了、被同学打伤;儿子迷上小视频、眼睛出了问题;自己四十多万字的小说错过截稿期、新小说不了了之、不如意的工作得到不如意的结局、吃个酸菜鱼也能全盆翻倒!人生哪来的诸多霉运,齐刷刷地赶到此时此地,用尽心机直搓搓、不打弯地为难他、设计他!

    不可回避地讲,岳父的到来加速了这一切的发生,大大小小的无声怨气堵在心里发酵,才有了今天。何致远非常清醒,如果不在外面静一静,他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何种严重或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他只想喘喘气、静一静,没有噪音、没有杂事地过一段儿安静人生,然后在这种安静中有所思、有所虑,并祈祷最后他能有所得。

    “你怎么睡这里?”夜里一点多,桂英下班回来,见儿子睡在沙发上险些掉下去。

    “嗯?呃……”仔仔揉搓着眼睛醒来,看了看手机回道:“妈你回来这么晚呀!”

    “你明天不上学吗?睡这儿干什么!”桂英轻轻吼。

    “我爸……出去住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仔仔坐正说完,两手拄着沙发,探了探妈妈,而后自己也低下头。

    “出去住?去哪?”桂英不解。

    “宾馆,他说他明天找房子。”

    见妈妈吃惊瞪眼、张着嘴却不说话,仔仔补充道:“我爸说他要静一静,静一段时间。”

    呆滞许久,桂英悄悄问儿子:“又吵架了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吵好像……我们吃酸菜鱼,那个酸菜鱼的一盆汤倒在地上了……八九点我听见漾漾哭……十一点我爸就找我谈话……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没听见大吵。”仔仔小声嘟囔。

    桂英愣住了,低头冷冷地对儿子说:“你明天要上学,睡去吧。”

    “妈你没事吧?”仔仔心疼。

    “没事,你……什么时候期中考试?”

    “明早。”

    “那赶紧休息吧!快快快!”

    桂英拉过儿子手里的被单,将儿子送进他房里,看他睡下了,累到虚脱的女人无处可去,扑通一声跌落到儿子刚才睡觉的、留有余温的地方。一路上打着哈欠开车赶回来,只想睡在老公身边,踏踏实实睡一觉,这样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

    不可否认,老头的到来改变了她的生活,可是,老头只是怪一点、急一点、强势一点,他心底里是个善人、好人、热心人,同样善良的何致远为何跟他处不来呢?

    由外人引发的矛盾或罅隙,并非在第三者消失或未出现时不存在,它只是被淹没了。桂英不是不懂,无奈心伤。前半辈子她最引以为傲的正是她跟何致远的这段情感,谁成想到了纠葛处竟这般脆弱。

    桂英气他,气得腹内鼓鼓、泪流满面。明知自己现在处在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距离开展不到十天,为何他这个时候离开。桂英气他不够圆滑聪明,不懂轻快幽默,总是用一副沉重的模样抵抗老头,连普通人糊弄老婆子、哄老丈人的那一套也不会;气他一遇到问题跟个哑巴似的不沟通、不开口,像个冰冷的石头人一样让她猜,她猜累了也累得无力再猜;桂英气他一声招呼不打,冷漠心狠得说走就走……

    面对超负荷的工作她连日来硬撑着,面对工作上的种种矛盾她自己硬扛着,早脆弱到挺不动的马桂英多希望有人此时能安慰她、鼓励她,给她重新面对紊乱和失调的自信与力气。除了儿女,她找不到其他人了。老头永远按照他的逻辑行事,一辈子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或意见。作为丈夫的何致远呢?他高兴的时候桂英的世界是畅通无阻的,他倘若冷漠决绝,那么她的世界将戛然停滞。

    四十岁的马桂英对生活索求非多。她只想在累到无力说话的时候,他能抱一抱她,说说漾漾今天的糗事、仔仔昨天的怪事;她渴望月圆的时候他能牵着她的手在楼底下、马路上走一走、寻一寻明月的影子;她希望生活压力大到失眠的时候他能冲她说几句宽慰话、赞美话、鼓励话……桂英撩起胸前湿透的衣服,擦了擦鼻子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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