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观,老马以为眼前之木比起北方屯里的总逊色三分。一分逊在出身,乡村的生长环境于树木而言较之城市更高一筹,沃土广地,日丽水调,条件富润,适合生长。一分逊在自由,乡野之木朝天龙飞凤舞,不怕妨着楼房、碍着地铁、兜着尾气;朝地亦无拘无束,无忧地下有水泥砖头、垃圾污水或三天两头地开挖施工砍掉树根。再有一分逊在大气,城里局促狭隘又朝夕不定,树长不大便挖,花开不久又挪;乡野树木随心地长,那三五十年的老树哪条巷子没有。生长本是一种美,不受限的美;但在城市里,树木没有生气何谈美观。
正两手背后打望间,忽闻哗然之声,又见一处浓烟滚滚,老马寻烟而去。老马绕过几辆霸了巷道的消防车挤到跟前,只见着火的底层商铺是个江西饭店,饭店的小窗户还在朝外喷火,门口四处浓烟乌黑。消防员全副武装手执器械在喷气,围观的指指点点,拍照片、发视频、两两议论。老马心想,倘围观的人被组织起来,有那能干的出来指挥,想必火势早灭了。往常屯里起火,指挥的人多是自己,现在自己也成了围观群众。因这场火烧了电线,整个村里全断电了,抢救的、维修的、开挖的来了五六十人,几辆大车死死地堵住了村里的小路,台阶上、路面上围观的刹那间又增了一两百人。里面的人忙得灰头土脸,外围的人像老鼠一样嘀咕、抱怨、指责,老马瞧着无趣,拖起踏板车往回走。
“今天开个会,专门聊一聊最近裁员的事情。大家一说起裁员别跟谈魔鬼似的,私营企业,自负盈亏,盈利时扩充队伍,亏损时裁剪规模,这是企业发展的常态,是根本不需要道德评判的经济行为。至于员工,想必大家都是经过几家公司的人,都是经历过离开旧单位、重新找工作、正式上岗这些职业流程的人,没必要提起裁员、辞职、找工作就谈虎色变的。各位也清楚,前一段儿,因为咱们公司在裁员上做法不当,导致劳动局给出了处罚的决定,我们也吸取教训,往后会做得更妥善一点。”
上午十点,南安集团的大会议室里,李玉冰和蒋民义长在召开公司全员会议,主题是近来被传扬扭曲的裁员问题。会议室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员工们站着的、插兜的、握笔的、抱胸的、偷看手机的、沉默发呆的……虽没有话语权,但是各有态度。
李玉冰稍作停顿,然后极其平静地开口:“劳动局的处罚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停止裁员。公司最近的业绩大家应该能看得到,各项指标较之往年均没有达成,这并非是谁谁谁的个人过错,是整个环境所致。那么在这种艰难时期,裁员是保持南安集团存活和竞争的必要手段,也是改善目前这个难关的有效办法。大家多少也听到了,我们十六楼的几处办公室已经停租了,十六楼的员工现在和我们协会的同事挤在一处办公;福田那边的公关处十二月底也要撤掉,那边的房租比这边贵很多,目前的经营状态决定了那边必须退掉。同样,裁员,也是经营状态决定的、非公司领导个人意志所能左右的。我们今天召开全公司的会议,就是聊一聊裁员问题。经过咨询业内律师,和各部门领导商议,公司针对赔偿方案和部分职位的工作内容调整做出了新的安排,现在由蒋总跟大家说一下。”
蒋总介绍完裁员力度、赔偿方案和职位调整,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李玉冰又讲了些心里话,大会默然散场。会后她叫来马桂英闲聊散心。
“昨天听你讲开会公开裁员,我还犯怵呢,现在想想公开更好,简单明了,按规矩走!”李玉冰大舒一口气,坐在了办公位上,同时示意桂英也坐。
“李总,我听说要裁掉老唐,真的假的?”桂英好奇打听。
“嗯。”李玉冰低下眼又抬起眼:“裁员名单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怎么啦?”
“大家觉着挺可惜的,好几个五十上的老员工本想本着南安集团干到退休呢,这下……”桂英后面半吞半吐,索性不说了。
李玉冰挑眉一叹。
“针对老员工有折中的办法吧!后勤部将来如果再需要人,很难雇得来老唐那样工作细致、事事门清还不贪小便宜的。哪天雇来个年轻人更不靠谱,哪个年轻人愿意在后勤部长干的?这样动荡,还不如折中一下,环境不好的时候能不能工资减半、工时减半、福利降低或者是怎样?总有法子的。”马经理直言不讳。
“也不知老唐自己愿意不愿意工资减半或工时减半。”李总双眉紧促,拧开杯盖喝水。
喝完水李总又说:“其实……大家都觉着裁了老唐可惜,但是后勤的工作跟原来比不一样了。现在是计划把后勤、行政的工作分散到各部门,该谁做的谁做,这样下来留着老唐……”李玉冰摇摇头,一声轻叹,又举杯喝水。
良久,见桂英不作声,李玉冰道:“现在环境变了,纸质媒体已经没路可走了,纸媒附带的发行、印刷、邮寄工作也不必了。前多年老唐光一个月卖废箱子、过期杂志、废旧广告纸、赞助的手提袋之类的,一个月卖大千块,现在呢?几百块吧顶多!别说这些杂志附属的零碎工作,其实记者和编辑现在也跟原先不一样了。没人再看严肃的长篇大论,记者辛苦跑一天写三天的文章,还不如个小视频受欢迎,小年轻、小网红涂上口红在镜头前一站嘻嘻哈哈,点击量马上上去,这种局势,你说怎么办?传媒这块已经分化了,现在公司要往展会、展览、会议、协会这几块走,桂英你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