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老马的晚年生活 >93下 酸甜苦辣百味相融 半悲半喜合成一生
    (五月校对,五一要超级快乐!)

    过了六十以后,老马常爱构想自己的葬礼:在哪里操办谁来主事、哪些人要请哪些人绝不能来、谁写挽联挽联写什么、吃的什么荤菜喝多贵的酒、埋在哪片坡上坟头用什么瓷砖、棺材花多少钱棺材里放什么物件儿……

    从记事起老马便开始接触人的离世——街坊的、宗亲的、陌生人的,至少一年一场,等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对死亡的认识仅停留在一顿丰盛酒席的层面上。中年以后,老父母及重要亲戚的去世,成了一件与他相关且须大办酒席的事儿,那时候死亡于他而言意味着承办酒席而非吃酒席了。后来,他过完中年步入晚年,一路不停地送走各种各样与他相关或无关的人,以至于老村长对死亡和葬礼早已麻木,认为这是一件实际上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必然事件。毕竟,老马比同龄人既健康、能干、富有还乐观、刚正、活泛。

    今年他已经过了七十了,直到最疼爱的人突然离世,他个老汉才真正开始用心琢磨死亡这桩事。人对死亡的看法本质上决定了他的人生高度,触手死神越早的人开悟得也越早,奈何方圆上千年流传的神话与信仰、乡野传承的习俗与观念淡化并麻痹了乡里人对死亡的认知,闭塞与愚昧趁势煽风点火,匮乏与偏执得空兴妖作怪,由此更束缚了乡里人对生死和生命的理解与超脱。

    近来,与死神不时擦肩的老马常常思索:一个人该有多强大或多木讷,才可以淡然地接受至亲的离世抑或是平静地迎接自己的终结。想象一下:苍老得端不起杯子、颤抖得迈不出脚、昏沉得言语不清……年轻的光鲜靓丽与中年的优雅得体转眼消逝,一生苦求的浮华优越与红日青云也失去意义。最终,只剩满身皱巴巴的皮囊,嘴里喘着恶臭的气息,指甲缝藏着陈年的污垢,胸前粘着隔夜的面片……爱人先一步离去,儿子蓦地也走了,父母、兄弟、老伙计早已不在,好强了七十年,最后留下了什么是可以妥妥揣在手心里的。

    回首过往,好过、糟过,怒过、悲过,挨饿过、挥霍过,得意过、受惊过,努力过、敷衍过,拼命过、放弃过……到底,不过平庸。老马这一辈子,说不来功成名就,谈不上死不瞑目,只叹平庸这一判词有点酸,眼见奔八了还能怎样?老人瞪天一叹,叹好容易岁数捱到这里,白发人豁地痛失爱子,掰扯命运时怎得咽下这口气。一生硬气奋力,难抵晚年痛心。

    褶皱的老人没有力气和理由再去维持过去的执拗跟傲气,也没有心情再规制自己的往后或往后的自己,他不想让自己——一个糟老头子——的晚年生活变成一件让周围人操心得有些叵烦的事儿。可目下,老马着实不知该如何往下活着了。于老马而言,叩问生与死,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他想摆脱过去的那个自己,七十一岁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正月初一的天空万里无云,老马面朝西北双眼深邃,靠在楼顶的水泥台子上,两手抱着水烟袋遥望南国的中天赤日。

    “五千八加五百——六千三,六千三加五百——六千八,六千八加八百——七千六,七千六加……”午饭后,仔仔面朝蓝天戴着墨镜躺在躺椅上,正在计算自己和妹妹两人的红包。

    “OhmyGod!GodGod!你红包一万多啦!凭什么呀?凭什么!何德何能?你竟然收的红包比我多!”算完红包两下对比,少年心态崩了,两手举着两部手机连连高呼,引得老的小的全望向他。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爷爷我的钱……”漾漾欲夺手机,仔仔眯着眼还没算够不给。小姑娘五岁不到竟知道红包在手机里、手机就是压岁钱的道理。

    “给她!赶紧给她!”老马挪开水烟袋朝仔仔说。

    “给!给!比我多收三千多的红包还这么小气!我是替你算账呐又不是偷转你钱!这么小心眼!凭什么你收的红包比我多?因为你年龄小还是因为你是女的?怎么女的这么好赚钱呢!”仔仔心里极不平衡。

    “别胡说八道!”老马在不远处制止。

    “哼!就比你多!爸爸妈妈和奶奶、姨姨……他们喜欢我不喜欢你!”漾漾拿回手机,两手搂着抱着呵护着,扭着屁股蹦跶到爷爷腿边,小孩狸猫仗虎威,回头朝哥哥肆意地做鬼脸。

    “哎时运不济!时运不济!爷爷,漾漾比我多收三千七百块钱的红包!快吐血啦我!气死了!这什么世道?怎么小的比大的收得多?”少年义愤填膺。

    “你收了十六七年的红包,她长这么大才收了五回!谁亏?”老马走过来坐在仔仔脚边的椅子上。

    “你说的好像她以后不收红包似的!再过两年我想收也收不到了,她还能收好多年呐!现在这物价水平和红包行情,跟我小时候能一样嘛!我搁她这么大的时候收一两千了不得啦!她可好,今年收了一万多的红包!气死人啦!”大年初一,少年委屈。

    “爷永远给你发红包,以后多补给你点儿!”老马挤着眼轻拍少年的脚腕安慰他。

    “这还差不多!要不然屈死啦!”

    “咦?你说什么?爷爷你说什么?”小不点儿听到了,没太理解但预感有内1幕,于是趴在爷爷腿上求真相。

    “没什么!爷爷说晚上给你哥哥做……煎鸡蛋、土豆丝呐!”老马不怀好意地笑了。

    午饭后爷三个在顶楼上晒太阳,仔仔搬来折叠躺椅,正月天穿着短裤、戴着墨镜晒日光浴;老马为了漾漾搬来垫子、玩具、薄被、水杯、毛巾等等一箱子的东西。今天可美了一个狗尾巴草,大年初一一睁眼,床头挂着个兔子模样的古怪可爱红灯笼,下床一出门,爷爷先给了一千元的压岁钱。吃完丰盛的早餐,小孩开始陆陆续续收八方红包,一直收到此时此刻,拿钱的快感简直不要太好,小孩嘚瑟得跟喝醉了一样没个正经相。

    玩了一会风筝,漾漾又跑到爷爷跟前查看红包,一开手机没有红包可点收,机灵鬼有点小失落。见哥哥戴着墨镜、听着音乐、枕着双手的样子格外潇洒,小人儿心生羡慕,走过去也要睡躺椅。挤来挤去,仔仔硬是不让。

    “要上来,先给钱!躺一次两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别说我一天天老欺负你!”仔仔高高在上。

    “嗯……嗯……”漾漾坐地上一边朝爷爷撒娇一边打哥哥的膝盖。

    “给她坐一下嘛!挪半个屁股的空子就够了!”老马求情。

    “不行!我扛上来的躺椅,我说了算!要上来可以,先扫码付款!躺一次两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少年说着翻过身,不搭理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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