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淮厉声低斥：“不可口出狂言！”
现在，朝中的风气很不寻常，探子眼线遍地都是，人人自危，动不动就要来个奏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怕是在自家的宅院之内，也不能乱说话！
安淮平时一向沉稳，今儿却有些急了。他快步疾走，来到韩缨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郑重其事：“你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韩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不能死也不会死！”
韩缨抬眸，目光犀利，说话却有气无力：“我也想长命百岁……”
“大家会替你想办法的。”安淮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们都会帮你的，你也要帮你自己！”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尽力而为。”
韩缨垂下眼睑。
骗人者卑鄙。他从不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
安淮长叹一声，缓缓心绪：“你小小年纪，莫要胡思乱想，来日方长，总会有法子的。”
整日灰心丧气，身子怎么能好？
“那孩子的背景很干净，几乎是一张白纸。她不是金陵人士，长在云州，父母双亡，是个命运曲折的可怜人。”
安淮缓缓情绪，交代了几句孟锦里的事。
他想到还有事要办，又不宜多说。
韩缨也沉默了，继续看他的诸子百家。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谁也不是独一个，谁也救不了谁。
郑皇后一手促成了这门小小的婚事，引来圣上赞许，说她贤良聪慧，深知圣上体恤老臣的关切之情。
圣上以为，郑皇后在替他善后，不想老臣子对朝廷寒心。朝中众臣却不这么想，他们以为，皇后娘娘这是故意做给沈大人看的。
这些年，沈乾把朝中的几位大将军，着实“欺负”得够惨，处处打压。削权交兵，上奏谏言，搅得朝中风云变化，人心惶惶。
坊间甚至有戏言称：丞相一支笔，夺魂千千万。他的笔，能杀人抄家，万劫不覆。
圣上天生多疑，对兵权一事，更是谨慎小心。
沈乾顺应圣意办事，顺风顺水，只是下手太狠了些。
年后，西北边陲，屡屡进犯。朝廷又到了用人的时候，沈乾的“黑手”该收一收了。
…
将军府送来了聘礼，对照单子，一样不少。
箱子全都被送到了孟锦里的房中，等出嫁那天，和她的嫁妆一起再带回去。
满满三大箱子，林氏信不过旁人，非要再清算一遍。
孟锦里随她去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现在对顾家人凉透了心，甭管他们做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看着看着，林氏突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林莼在旁不解：“怎么了？”
林氏欲言又止，又是一叹。
东西是不少，贵重的也不少，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当初，就算是在云州找个殷实的人家嫁了，这些东西也不会少。何苦要折腾到金陵，受这天大的委屈。
顾林莼小心翼翼地觑着娘亲的脸色，又转头看了看姐姐。
姐姐还在屋里看书。
沉香有点好奇，拿起那对玉如意道：“夫人，这东西是不是很贵重？”
林氏嫌弃地瞪她一眼：“放下。”
这里头，总共也没几样稀罕物，再让她笨手笨脚地弄坏了，岂不麻烦。
整整一个时辰，林氏终于对好了单子，结果当然是一样不差。
孟锦里没有过去劝她。
她宁愿受这个累，也好过闲下来胡思乱想。
还有三天，便是去大将军府的日子了。
孟锦里闭着眼睛，倚着床头，听着她们在外头忙来忙去的声响。
等不到了，她等不到外祖母了。
她担心她老人家，多过担心自己。毕竟，外祖母年纪大了，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急脾气。
一旦进了将军府，再想出来，只怕不容易了，好比那羊入虎口……
蓦地，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
孟锦里下意识地摇头，摆脱了这个念头。
纵使大将军府真是“虎口”，她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匆匆忙忙，嫁妆总算是预备得差不多了。
老夫人想孟锦里一个人嫁过去，诸多不适应，多带体已的下人，衣食住行，样样妥帖，日子还能好过些。
为了孟锦里，她特意从府里点了两个人，但没想到，孟锦里拒绝了。
她身边有一个沉香，暂时足够了。
老夫人不解：“你那丫鬟还是小孩子，做事未必周全，你多带几个人过去，事事才能有个照应。”
孟锦里坚持：“不用了，老夫人。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了人多了我嫌烦，而且，将军府那边也会安排人手给我的。”
“你怎么知道？”
老夫人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人家根本不待见你，你还指望什么好事呢？
孟锦里垂眸微笑：“既是新人入府，身边自然要有老人作陪。”
老夫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孩子一向聪明，偏偏对这些内宅的事情，不够通透！到底还是年纪小啊！
其实，孟锦里不是不想要人，她是不想要他们顾家的人。
笨可以慢慢教，她要的是忠心。
这门婚事，两头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将军府未必待见顾家，少带一个人就是少带一份嫌弃。
以后人手不够，招些新人更好。
老夫人见她不领情，还以为她是受了林氏的挑拨：“你莫要太听你舅母的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不会害你的。”
孟锦里默默点头。
害不害的，已经不重要了。
这棋，还得慢慢继续下。
出嫁前夜，林氏亲自给孟锦里梳头，哭得像个泪人儿。
顾林莼在旁陪着，也是抽抽噎噎。
沉香没哭，她莫名有点小兴奋。
大将军府……光听名字就好霸气，好威风。
突然之间，姑娘就要嫁人了！
红嫁衣，金银珠翠缀满身。
身为女子，不得考取功名，没有金榜题名，一辈子最风采的莫过于这身珠光宝气的红嫁衣。
值得吗？
不值得。
孟锦里睡得不怎么踏实，顾林莼一直在哭，连梦里都在掉眼泪。
须臾，窗外的天泛起了光亮。
孟锦里坐起身来，转身看了看顾林莼，给她掖掖被子。
老天爷赏光，她的大喜之日，是个晴朗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