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
她有什么可看的？
孟锦里客气微笑，并不害羞，只觉得奇怪。
韩缨的眼睛没有刚才那么亮了，仍炯炯有神。
礼尚往来，他看她，那她也仔细看看他好了。
成亲那日，两个人的心里都不怎么受用，谁也没心情多看谁两眼，美不美丑不丑的，根本不重要。
他不喜她，她也不指望着与他恩爱，相安无事就好。
马车轻轻摇晃，一缕斜阳照入车内，扑在她的脸颊，很耀眼。
初印象，还是那副画。
画中的女子，娟秀静好，只是完全与他无关。
现在，他们有关了。
她做了他的妻子，虽说只是名分上的摆设，但也是避不开的人。
孟锦里对韩缨有太多疑问，对韩家也是。
其实，他长得还不赖，若是再长几两肉，脸颊丰润一点，身体壮实一点，也是个挺拔英俊的美男子。
“七爷。”
孟锦里缓缓开口，韩缨应了一声“嗯”。
“那位丞相大人……他为何对你处处刁难呢？”
孟锦里不是一个喜欢藏心事的人，过去是不得已，现在不行了。
揣着糊涂装明白，害的是自己。
韩缨眸光一沉，淡淡道：“你都看到了，韩家落魄，我也落魄，还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不新鲜。”
她是试探还是好奇？还是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的处境不妙……
“七爷……”
孟锦里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我虽是女子，却不是傻子，七爷不必糊弄我。”
这世上的男人，总是怀揣着一种偏见。
女人比男人笨，女人比男人小家子气，女人比男人更不经事。
其实，人与人都是相同的。
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女人也一样能做到，只是世道不许罢了。
孟锦里不喜欢装笨。
如果只有蠢笨的女人，才能得到夫君的喜爱，实在大可不必。
草包一样的夫君，还不如不要。
韩缨幽幽看她：“不是糊弄，只是说来话长。”
“离着将军府还远，我慢慢听就是了。”孟锦里不给他搪塞的机会，问都问了，总要知道一点。
韩缨唇角微微下垂，沉默片刻，才道：“沈乾是文臣，我父亲是武将，文武相争，历来都有。而且，这里面还牵扯了派系斗争，一个字，乱。”
沈乾和韩家的恩怨，要说源头，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的沈乾还是一个初入仕途的小小文员，而韩之恒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军了。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韩缨不得而知，父亲也从不提起，倒不是避讳，而是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孟锦里垂眸：“方才看丞相大人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还真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七爷一时冲动，与他起了冲突。”
韩缨闻言轻轻一笑，自嘲似的。
“我是个死气沉沉之人，做不来那样有生气的事。”
孟锦里眉心一动。
“七爷那么年轻，为何要这般放弃自己？”
她不懂，真的不懂。
韩缨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向窗外，意味深长：“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
孟锦里无法反驳，点点头：“是啊，我对韩家来说，对七爷来说，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旁观者。”
“正如我没法体会七爷的处境一样，我的心情，七爷也未必明白……外面是怎么说我的，我不在意，只希望七爷不要和他们一样，人云亦云。”
“我不会。”
韩缨立刻回答。
在外人眼里，他更不堪。
“谢七爷。”
孟锦里莞尔一笑，笑容比暖黄的余辉，看起来更暖，更美。
这一日的马车，坐得腰酸背痛，着实辛苦。
待到将军府门口，崔嬷嬷已经带人候在那里。
“七爷您怎么才回来啊？”
韩缨慢慢下车，一脸疲惫。
孟锦里紧随其后，腿有点麻，险些有些站不稳，幸好，韩缨及时出手，虚扶了她一把。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
他的手掌，又长又宽，骨节分明。
孟锦里脸有点红，忙站好微笑：“没事。”
韩缨松开手没说话，慢慢朝着门口走去。
崔嬷嬷和下人们都看呆了。
怎么回事？
才大半天的功夫，七爷对孟锦里的态度，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孟锦里看着崔嬷嬷一脸怔愣，不由开口道：“嬷嬷，今儿七爷在路上吐了汤药，午饭也没吃什么，你们看着准备点什么吧。”
“啊？啊……”
崔嬷嬷后知后觉，顾不上多想，忙去准备。
孟锦里回到院中，看着沉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等，一副半困不困地模样，见她来了，又立刻精神，小跑着过来。
“姑娘……”
她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孟锦里不解：“找什么？看什么？”
沉香小小声：“奴婢担心姑娘受伤……”
“你啊。”
孟锦里无奈，拍拍她的小脑袋：“想什么呢？”
“可是……”
他们第一次独处，谁知道那小七爷是什么样的人。
沉香默默跟上：“姑娘去了这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
“少担心些，我饿了。”
孟锦里揉揉肚子，她真的饿坏了。
今儿这一天，都是食不知味。
她就喝了两杯茶，灌了半肚子水。
“啊？”沉香轻呼一声：“他们都不给客人东西吃啊。谁家做东这么小气！”
孟锦里摇头微笑：“不是小气，而是我吃不下。”
沉香想想不问了，连忙去厨房给姑娘做饭。
鸡汤混沌，撒上香菜末，香气诱人。
孟锦里端起小碟子，舀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汤汁香浓，肉馅扎实。
“好吃么？”
孟锦里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好吃极了。”
沉香一边给她整理床铺，一边小声碎碎念：“近来，姑娘的日子过得越发艰辛了，出门做客，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孟锦里一心吃饭，不理会她的嘀嘀咕咕。
她吃得很香，心满意足。
突然间，又想到了韩缨。
这会儿，他是不是也有一碗热乎乎的东西抚慰疲劳，还是，又在喝那些浓苦的汤药……
韩缨，他明明比她还小，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安静，冷漠，内敛，低沉。
他的心里，似乎藏着一口老井，深不见底，深不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