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末尾,冲绳的海依旧蓝得几乎让人心慌。

    神道爱之介来到海边时,久远寺真宵已经在那里了,他赤着脚踏在沙滩上踩出一个一个脚印看到神道爱之介,他眼神嘲弄:“你居然来了啊,看来千雪小姐让你很困扰呢。”

    久远寺真宵将当初的所有证据交给幸村千雪之后,这位神道爱音的挚友立刻开始针对神道家,虽然神道爱一郎死了,但真宵的几个姨母都面临牢狱之灾,让神道家损失不少。

    神道爱音和神道爱一郎的矛盾来自于一所新建学校。冲绳多地震台风,对房屋的质量要求极高,但神道爱一郎却将那所新学校的建设权暗箱操作给了一个喜欢偷工减料的公司,于是在一场地震过后,偷工减料的礼堂留下了一百多个学生和老师的生命。

    神道爱一郎诚恳鞠躬道歉,深刻检讨,然后积极推动抚恤受灾人员和礼堂的重建,博得许多美名,神道爱音几乎气炸心肺,她坚持要求重建所有不符合标准的建筑,因为就算礼堂换了,留下的建筑将会是新的隐患。

    “说实话我有点不理解,”神道爱之介皱起眉,“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你们并没有亲人朋友死在那时候吧?”

    “是啊,”久远寺真宵微笑起来,铅白色眼光是彻骨的冷,“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但那是爱音小姐的遗愿,我会完成我的母亲未完成的事。”

    说实话,久远寺真宵觉得神道家的人没有什么同理心,他们高高在上太久了,习惯一切都可以□□控,无论是钱财,权力,还是生命,一切不过是天平上的砝码,而他们握有最重的那个。对他们来说,死亡是一串数字,伤亡是一串字符,不值一提,他们自己永远安全,而永远有权力伤害别人,高高在上理直气壮。

    而久远寺真宵知道,死亡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绝望而无法改变的现实,能够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家庭,能够永远地伤害许多人。

    他在妖怪与咒灵手下救过许多人,也有很多次没来得及救下许多人,有的是他认识的,有的是他不认识的,他逐渐冷静,逐渐习惯,他远比一般人冷漠,也没有多少道德和法律的意识,但他始终坚持着某些东西。

    神道爱音对他说过,他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他或许终究要以杀戮为生,一般人的法则或许完全不适用于他,她不希望真宵太过善良,那样会被束缚住,但她也希望他不会忘记生命的逝去是多么痛彻心扉,不要忘记生命的重量。

    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人类的世界,他就不会孤独。

    “你想体验一下受伤,死亡和痛苦的感觉吗?”久远寺真宵看着神道爱之介,笑容凉薄。

    “你准备让我怎么体验呢?”

    “很简单,看着我的眼睛就好。”久远寺真宵眨了一下眼睛,那一瞬他的眼睛里仿佛飞出无数蝴蝶,开始编织起幻境。

    那一瞬只过去了不到一秒,但神道爱之介却仿佛觉得过去了很久——他感觉自己被压在废墟之下,手脚骨断裂失去知觉,他感觉到自己从悬崖坠下,头部撞击地面之后永远失去意识,他感到……

    神道爱之介缓了一会儿,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过了不到一分钟。

    “我不奢望你们能学会同理心,但是啊,你至少得承认别人拥有同理心,当你带给别人的是这样的痛苦的时候,想要用金钱和权力抹杀伤痛是不可能的。”久远寺真宵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叹了口气,“这就是爱音小姐一直针对你们的原因。”

    “当然,我不是爱音小姐那样的人。”久远寺真宵话锋一转,“我没有她那么丰富的同理心,也没有那种道德底线。”

    神道爱之介感觉幻痛犹在,但到底能够理解和思考了:“所以,你的诉求就是,让所有和当初的事有关的人付出代价,然后重建学校?”

    “这是爱音小姐的愿望,不是我的。”久远寺真宵说,“我个人比较希望所有人都去死,这样比较省心一点,只不过不能这样而已。”

    神道爱之介和久远寺真宵离开了那片海滩。

    菊池忠已经在外面等他了,秘书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松了口气的神色,神道爱之介上了车,突然转头对菊池忠说:“如果这次波及到了我,那么你就去顶罪,反正你以前是跟随神道爱一郎的人,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

    菊池忠毫不迟疑地回答:“好。”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能为神道爱之介顶罪的开心,毕竟他知道这次的情况很严重,和以前不是同一个情况,如果只要他一个就能让爱之介摘出去那就太好了。

    神道爱之介:“……”

    他气得一拳砸在车上。

    大概一个月后,尘埃落定,冲绳的政界商界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神道爱之介成功地把自己摘了出去——这么说或许不准确,虽然他这几年肯定也没干什么好事,但当初那件事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久远寺真宵并不担心他继续做什么,毕竟他这里还有后手没用,而且真正了解了久远寺家的真正涵义之后,他到也不会作死到还来惹久远寺真宵,他早就对于神道爱一郎的死亡也有所怀疑了,怎么可能和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巧合地死于车祸?巧合太多了就是阴谋。

    这个秋天,幸村千雪带着幸村精市来久远寺家的后山扫墓。

    秋日的山上居然下起了雪。

    梦无说:“他们相遇在雪天,也最喜欢冬天了。”

    被久远寺帮助过的山神守在这座山上,看过一代又一代久远寺家的人诞生又离开,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从鲜活的生命变成墓碑,看着久远寺真宵长大,蜕变。

    看着许多人离开又回来。

    身为咒术师,久远寺真宵知道他的父母的灵魂早已不存于世,但是他却仍然想相信他们或许会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帮他们报了仇。

    纵使过往一切皆不存,这一切也依旧是有意义的吧。

    吃过晚饭之后,久远寺真宵找到幸村精市:“精市,陪我打一会儿网球吧。”

    两个人打得不认真,也没有计分,就互相喂球,打了一段时间后,久远寺真宵突然丢下球:“不打了。”

    幸村也放下球拍,来到他的身边:“星星真好看啊。”

    “是啊。”久远寺真宵仰望着灿烂的星空,无声地泪流满面。

    幸村精市抱住了他,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等他停止了哭泣,开口说:“九月底立海大有海原祭,网球部准备排活动,你要来看吗?”

    “要。”久远寺真宵抬起头来,眼眶微红,笑容却灿烂。

    漫漫长夜过后,他们终将看到天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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