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起身,悄然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碰见等了许久的燕行之和无命。
无命见他出来,上前就拽他衣襟,被他长箫轻松隔开。
抓了个空,无命有些生气,低吼:“你在里面那么久干什么?”
南星眠面无表情地瞥他:“诊脉。”
“……”无命噎了一下,“诊什么脉要那么久?!”
南星眠扔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不说话,无命气上心头,被燕行之拉开。
“三少主,满月怎么样?”
南星眠好整似暇:“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晚便好。”
燕行之长出一口气:“有劳三少主了,这些时日赶路大家也都累了,都好好休息一晚吧。”
南星眠礼貌性地颔首,燕行之朝满月的房门多望一眼,拽着无命离开了。
远处,忽然有个人影闪了一下,缩进了阴影处。
南星眠自然是看见了,也不动声色,想了想,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阴影处的人才又悄悄探出了头来,但只是看着满月房间,并没有上前。
许久许久,忽然身后传来南星眠的声音:“等她睡醒就没事了。”
那人一惊,霍然转身往后退,一个踉跄从阴影处跌出来,多亏南星眠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果不其然,是望月。
被南星眠救了,望月很气,一把甩开他:“放开我!”
南星眠依言放手,望月挣扎动作太大,又晃了晃,好在站稳了。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望月眼神飘忽不定。
南星眠负手而立,淡淡地:“你身上的味道,跟她一样。”
闻言,望月讶然地抬头盯着他:“……一、一样?”
南星眠点头。
望月眼睛闪出了光芒,满满的惊喜:“是吧?一样对吧?!”
南星眠看着他的笑容,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了事实:“这就能证明,她是你姐姐吗?”
立时,望月的笑容凝固消失,变成了愤怒:“你什么意思?!她当然是我姐姐——”
“她不是。”
“她是——”望月不顾一切地反驳。
南星眠脸上平静无波,从容地反问:“出门经常用马车代步的云家堡小姐,又怎么会坐不惯马车?”
“……”望月无言以对,垂下头,攥紧了身侧的双拳。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点了,所以今天去叫南星眠上马车的时候才会那么地别扭。
满月也亲口跟他证实过,她今年二十二岁,姐姐却只有十六,这的确就是他觉得姐姐看起来不一样了的真正原因。
因为,满月不是他真正的姐姐,不是云家堡小姐。
接受了现实,望月鼻子就酸了,眼泪也掉了下来,他抬起袖子抹掉,带着哭腔问:“如果她不是姐姐……那姐姐在哪儿……”
“……”南星眠回答不了。
“如果她不是姐姐……为什么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望月抬起哭花了的年少脸庞,“为什么她也叫满月,也姓云……也有个叫望月的弟弟?”
是,这巧合得也确实可疑。
“……”南星眠依旧回答不了。
她的来历,似乎越来越神秘了,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多了。
忽然,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这一切只是巧合,你信吗?”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倏地,南星眠心间一震,微微睁大双眸。
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家乡那奇特的“钥匙”,还有她身上的小背包,包括里面的东西,那支奇怪的笔,不一样的纸,她教白芨做的那些东西,每一样都透着跟这个时代迥然不同的感觉。
莫非……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就是她非要找到琉璃镜才能回去的原因?
在云上城山洞的那晚,她说的“要回去”,是……回她原本的那个世界?
一切终于串联起来,蓦地,南星眠一阵窒息。
望月没发现他的异常,吸吸鼻子抹掉了泪:“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的。”
忽然,望月抬起头盯着他认真地问:“你真的……没有杀我爹和娘?”
南星眠悄然攥紧身后的玉箫,按下心间荒唐的念头,严肃而认真地回复:“没有。”
望月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终于垂下头:“好吧,有燕大哥亲自给你作证,我也没理由再怀疑你,但是……”
顿了顿,望月眼里有股跟满月极为相似的倔强:“在我没找到姐姐之前……她就是我姐姐!”
“!”
“……”
“就这么决定了——”望月长长舒出一口气,“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真的是我姐姐,只是……”
望月一时不知道怎么用措辞,最后不了了之:“算了,反正我就当她是姐姐了!”
擦掉泪,望月难得朝南星眠灿烂一笑:“也算是你开导了我,无论如何……三少主,望月在此谢过了。”
冲南星眠郑重地弯腰行过谢礼,望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南星眠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眸越睁越大。
刚才望月那不经意的一句话,跟他想法不谋而合,带给他的震撼实在难以描绘。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真的是我姐姐……”
另一个……世界?
那在另一个世界……她的那个世界,会不会……也有另外一个他?
换做以往,如此荒谬而又天方夜谭的事他绝对不会相信,但,满月的存在,似乎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据,证明他身边,就是发生了如此荒谬而又天方夜谭的事。
目光转向满月的房间,南星眠站在夜色下,久久平复不下来……
*
满月睡了沉沉一觉,张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文先生。
“叔……”
文先生微微一笑回应,满月一把坐起,文先生贴心地拿了个枕头垫在她后腰。
“叔,你怎么会在这儿?”满月左右张望,发现这房间很陌生,“这里是……”
“这里已经是东都了。”文先生语气温和,“你睡一晚上了,好些了没?”
满月讶然:“原来……已经到东都了?”
居然一睡就睡一晚上了,她连怎么下马车都不知道。
文先生点点头,仔细端详她:“哎呀,这气色还是不太好,一会儿让深蓝深绯炖些补气养血的才行。”
闻言,满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气色很差吗?那样子不是很难看?
文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困窘,又是一笑:“不过两月有余没见你,都瘦了这么多,一路到东都来,吃了不少苦吧?”
说到这儿,满月眼眶湿润了,这一路岂止不适应古代的车马劳顿,还要躲避武林各派势力的追杀,有时候都分不清楚,到底那些人是冲她来还是冲南星眠来。
文先生拍拍她手背:“没事,我懂……跟叔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
满月点点头,眨眨眼稀释掉泪花,把离开云上城文家之后的事都告诉了文先生,自然也包括了遇见贺兰瑶的事。
如今贺兰瑶也安顿在别院,文先生暂时还没去见,一大早赶来,第一时间就来看满月了。
“……一路上追着我们的,除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还有那群神秘的黑衣人,这群人鬼魅一样缠着南星眠,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背后操纵他们的人,只怕更难对付。”
想了想,满月再补充一点:“此外,云苍带着云家堡弟子,也一路纠缠不休,说要给云堡主夫妇报仇,也替他们清理门户,抓我和望月这两个不孝子回去……”
略略叹口气,满月眼里隐隐地担忧:“我并不是云家堡小姐,被这么说倒无所谓,但望月应该是最难受的那个,根本没人相信,南星眠不是杀害云堡主夫妇的凶手,望月和我都一直跟南星眠在一起,实在是被误会极深。”
文先生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感受。
“还有……”满月皱了皱眉,“这一路追着我们的人里,有另外一群极为特殊,看他们打扮就知道身份不凡,交过一两次手,武功不比追着南星眠的黑衣人差,但应该不是冲我或者南星眠来的,应该……是冲着瑶来的,我想,她的身份也肯定不一般。”
“确实。”文先生沉吟,“贺兰是国姓,不是皇宫贵族,就是达官贵人,最不济也是富甲一方的富绅之类的,而且多半都跟朝廷有很深的渊源。”
“那……”满月试探性地问,“她会不会……是皇室中人?”
文先生摇头:“不知道……贺兰皇族宫规极其严苛,如果是皇室贵女,断不可能出得了皇宫,就算出了皇宫,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朝中各派势力,定会借此互相掣肘。”
想了想,满月忍不住问:“那,叔你有没有听说皇宫里哪个皇室贵族失踪之类的消息?”
提及至此,文先生忽然蹙紧了眉头,想了想:“此事一会儿再说,我们要再唠叨下去,外面只怕很多人要心急如焚了。”
“!”
满月一怔,明白过来后,脸颊一烫,脑袋垂了下去。
文先生捋着长须笑,但是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