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把泪水忍了回去，也没说话，只是缓缓把两只手从衣袖里伸了出来。
借着明亮的阳光，他们能透过满月的手，清晰地看到地面。
满月的手，是半透明的。
顷刻，南星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变透明，连重量也几乎等于零。
原来，这就是她的病因，这就是所谓的消失，不存在！
“一旦我们消失了……”满月声音抖得厉害，“你们……包括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我和她曾经存在过……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抹杀……”
南星眠整个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愿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但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眼前，满月确确实实已经双手变成了半透明！
猛地，他想起什么，盯住文先生：“可是文先生你为什么没事？你也是未来的人，那这个世界的另外那个你呢？”
文先生无奈闭闭眼：“有，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我，就是文家二老爷，但他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死了。”
南星眠眸一睁，文先生继续：“……所以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不会消失。”
听罢，南星眠倏然把目光转向满月，紧紧盯着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满月忍不住了，眼泪从下眼睫上滚落下来。
南星眠双目逐渐泛红，眯起眼，声音带着隐忍的低哑：“你难道……根本没打算让我知道？你想……要么就这么消失，要么就这么回去？！”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把满月吓得浑身一抖，又抖落两颗晶亮的泪珠，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默认。
不然呢？她还能怎么办？
说出来能改变什么吗？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要么回去原本的世界，要么某一天碰见云家小姐，然后跟她一起消失，所有人的记忆会被抹消，她从此不存在。
反而告诉他了，他还要跟她一起做这道两难的选择题，明知没有结果，但他们却又谁不肯放手，还不如，干脆一点，知道没结果，有些事就不让它发生来得更好！
气氛死一般地沉寂了下来，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满月轻微的啜泣，和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许久许久，南星眠几乎把拳头捏碎，忽然，他手一松，当着文先生的面，把满月用力抱近了怀里。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他口吻坚定，“一定、不会——”
闻言，满月和文先生内心都震动了。
在这一刻，他们真的愿意相信南星眠，真的希望，他能说话算话，真的能做到……
*
夜深。
满月已经睡了，哭过的双眼微微红肿，脉象越来越微弱。
她换回了未来世界的衣服，抱着那个小背包就这么睡了过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这些东西了，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南星眠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初初相遇时发生的那些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很多之前从她口中说出来听不懂的话，也找到了原因。
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也有了合理的来历。
怔怔出神许久，南星眠小心拿开她怀里的背包，替她掖好被子，悄然来到院中，一个人站在月色下，颀长的身影彷如芝兰玉树，直到寒月不知不觉过了头顶，文先生出现在了他身后。
文先生知道他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缓缓朝他走了两步，声音严肃而阴沉：“三少主，我能相信你吗？”
南星眠望着远处的眼神有些漂浮不定：“什么？”
“你说，你一定不会让月儿消失的话。”
“……”
南星眠沉默了，眼底藏着一股不安和不确定，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话是说出口了，但……他真的做得到吗？
文先生就是看穿了他这份自我怀疑，所以才会出现，两手缓缓负到身后，朝着满月的房间望去，声音里多了份不属于他的阴冷：“如果你没办法确定自己能做到的话……”
顿了顿，文先生才接下去，一字一句，格外清晰：“……那就让我来做。”
闻言，南星眠霍然转身，张大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文先生：“先生——你难道要……”
文先生收回视线，缓缓看向他。
从未有过的表情，森然、可怖：“……要想月儿平安，那就只能——杀了云家小姐！”
“！”
南星眠彻底怔住。
只剩下这么一个办法了吗？要是满月知道……她会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活下来吗？
这是南星眠人生二十五年第一次感到迷茫了。
文先生拍了拍他的肩，缓缓说：“……此事，还是我去办吧。”
说罢，文先生缓缓往回走，脚步很轻，每一步却走得格外沉重。
仿佛有预感一般，满月睡得格外不安稳。
梦里，无命、培忠、南颂天，甚至很久之前的秦婆婆，还有杨尚书，这些为她而死的人，一个个似乎又回来了。
他们每一个人明明都那么鲜活地在眼前，跟自己说话，微笑，打闹……
可是忽然之间，他们都被黑暗吞噬了，满月哭喊着追上去，但抓不住，最后剩下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无助地哭。
那份深沉的黑暗里，逐渐亮起一抹光，满月张开迷蒙的泪眼，看见光芒里走出来一个人，看不清脸，但那身影，那轮廓，明明就是南星眠。
“南星眠？”她不敢确定。
那人似乎在微笑，声音飘飘渺渺，仿佛从远古传来。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一、定！”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满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忍不住追问：“你想干什么？”
“……”
他只是笑，沉默许久，突然转身就走，留下一句缥缈不定的话：“……等我，我一定可以，再把你找回来！”
那背影，朝着无尽的黑暗快步走去。
满月的心忽然揪紧，不知道原因，但似乎很清楚，他不能去，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别去——南星眠！你回来！你别去啊——南星眠——”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追，追不上，又狠狠地摔了下去，再抬头，他的背影也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