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物琉璃杯的开光仪式,本质上是日本古来已久的传统夏越大祓。

    仪式称为“夏越大祓祭茅之轮”,祭事般在六月月末举行,祓尽污秽,驱除灾罪,此谓神事。

    圣物的回归稍稍改动了大祓仪式的流程,需要花更多时间来准备,因而便推迟到了八月末,在暑气未散,酷热难当的季节。

    阿音拢起巫女服的洁白宽袖,她轻呼出口气,往阴凉的屋檐底下挪了两步。

    若不是她体质特殊,鬼身寒骨,怕是也要被这灼热的太阳逼出满头大汗来。

    就像在神社外忙前忙后的术师和下仆们。

    神社鸟居前的百年古树的枝桠上,系了圈扭绞的注连绳,麻绳交结绷紧,串珍珠般将白纸片串成列,在白色纸片上泛起的淡淡咒力波动,彰显着咒术界至强结界术的威能。

    御三家对此次开光仪式的重视,足以凸显圣物在咒术界的地位。

    由三位家主亲自操持,天皇大人重点关注,个小小的琉璃杯,让向来不对头的三家破天荒统意见,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物干扰到开光仪式的举行。

    禅院惠亲自布署结界,筛掉了无关的鸟类走兽、闲散人群。加茂宪平着手仪式典礼,监督确保仪式的每个步骤不出差错。五条悟……

    他在摸鱼。

    阿音口渴,出来找水时,正巧碰见了某个怡然自得逃班,在大树底下纳凉的白毛家主。

    阿音:“……”

    对方被她抓个正着,也不慌张,笑眯眯地对她打了个招呼:“嗨”

    “我居然点都不意外。”阿音弯腰,把竹筒搁在被太阳烧得滚烫的石头上,她则三两步地越过了那些杂乱的鹅卵石,来到五条悟的身旁。

    “你就这么把工作都丢给你的下属?也不怕出了什么差错?”

    “那就是他们的办事不利了。”五条悟的脸皮堪比城墙。

    他稍撇头,阿音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装束被他纳入眼底,他揪起巫女服的袖摆侧,阿音感受到手部传来的微微拉力,转过头时,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怎么了?”阿音被他看得不自在,“这个装扮……很奇怪吗?我也是第回尝试巫女服,可能不太适合吧。”

    “不哦。”五条悟否认道,“很适合阿音。”

    “只是内心觉得,有点奇妙……”

    他低笑着说道:“曾经病弱到下床走动都做不到的人,现在居然成为了开光仪式的主持者,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

    阿音忽然红了脸:“喂,二十年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啊!”

    回应她的是五条悟连串清朗的笑声。

    先前,五条悟带她去了趟五条家,将那两株樱花树亲手指认给她看。

    这已经相当于是在阿音面前摊牌了,她再装糊涂也没什么意思。

    她原本心态还有点调整不过来,然而在又和五条悟相处了几日后,她忽然就释然了。

    不就是逆向生长,越长越二吗,她就当名贵布偶猫朝变质成二傻哈士奇吧,看淡了。

    “其实不是我没有工作。”五条悟的语调转,他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说道,“帮老头子不知道让我做什么好,因为琐碎杂事都安排给下人完成了。严格说来,我的职责只有个。”

    阿音抬眸:“职责?”

    他忽而轻笑声,柔和了声线,像是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保证你的安全。”

    “……”

    被直球暴击的阿音傻了瞬,不待她反应过来,五条悟顷刻间又恢复了轻佻的语气,看似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有禅院阁下的结界在,仪式途中出现危险的概率比老头子们集体换代还低。四舍五入地说,我没事可干了。”

    阿音忍了忍,最后发现忍无可忍地朝他踢了脚。

    “你给我认真点啊!”

    禅院阁下的工作态度,和这个人简直是个天个地,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大家族出身,同样是族之长,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偏偏五条悟还委屈起来了。

    他合起折扇,指着神社外由百年古树当链接点,合围成圈的白色注连绳,对阿音说道:“看到那个了吗?”

    “注连绳上系着的那些白纸片,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纸人。”

    五条悟眯了眯眼,轻哼声,说道:“如若我没想错,这些纸人陪伴他也有二十余年了吧,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我去拜访禅院家,他死活不肯让我看。”

    “连这些纸人都拿出来充当术式媒介,那家伙这次是下死决心不会让仪式出半点差错了。”

    阿音的目光飘远:“啊这……”

    这些纸人是不是有亿点点眼熟?

    她记得自己还是“五条音”的时候,病情尚未加重,她还能和禅院惠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她热衷于和他探讨这些“纸人式神”的各种应用效果与拓展用途,为了方便实验,他们便习惯于往信笺里塞纸人作品,随信同寄给对方看。

    五条悟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对他人的隐私感兴趣的人,充其量也就听说了阿音和禅院家的那谁谁交了笔友。

    阿音蓦地沉默。

    女性某种特有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五条阁下……”被他瞥了眼,阿音讪笑着改口,“悟,外面太热了,要不我们先回屋坐坐吧?”

    “仪式在即,阿音还真是点都不紧张啊。”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样也好。”

    紧张?当然不会了。

    阿音笑着把他请入自己的临时居所内,心脏的某个角落如同被阳光照满,暖乎乎的。

    有这两个人,愿意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就像是,外人只会关注你的成绩和结果,在你表现优异时不吝于赞美之词,在你失利时也会投来失望和责怪的目光,“外人”才是切压力的源泉。

    家人不是。

    家人只会在你尽最大努力,带着身疲累返回时,笑着奉上句“辛苦了,回家想吃什么?”

    他们心中有不平衡的秤杆,你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下方。

    胜过切。

    他们是她的家人。

    ………

    月夜去火,灯光晕染了皎洁的银纱,罗列有序,庄严肃穆。

    祭台上,圣物首次亮相于众人眼前。

    黯淡无光的杯壁,轻微磨损的杯缘,小小的杯口却承载了上千年的时光,无数人的贪念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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