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司南 >第 34 章 灵犀相通(1)
    回程时已是日近中午。

    轻舟在熹微晨光中横穿西湖,万顷风荷碧叶如浪涛起伏,朵朵莲花则如红鱼穿梭游曳在碧浪之间。

    嫩生生的荷花莲蓬擦着船身而过,卓晏看见朱聿恒扯了几支莲蓬与花朵,握在手中。

    回到乐赏园,桂香阁内,阿南正在梳妆,隔窗看见朱聿恒手中的荷花,扬了扬眉。

    朱聿恒闷声不响,将花与莲蓬递给阿南。

    “一大早替我摘荷花去了?”阿南笑着抱过,将莲蓬搁在旁边,抬手在荷花苞上轻拍。

    她用这么粗暴的手法对待如此娇嫩的花朵,但这粗暴又确实是有效的,那些紧紧包裹的花朵,在她的拍打下,花瓣在他们面前次第张开,如同奇迹。

    朱聿恒看着她那只残暴击打花朵的手,看着手上那些陈年的伤痕,心想,不知道她是三千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也像现在这样,每天懒洋洋的,把利刃深藏在骨子里吗?

    “阿言你知道吗?”她抱着已经盛开的花朵,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去前厅吃饭,朝他笑道:“你是这世上,第一个送我花的人。”

    公子也没送过吗?朱聿恒心中想着,朝她略一扬唇角,没有说话。

    走在他们身后的卓晏在心里感叹,殿下明明说对阿南没兴趣的,可现在这模样,哪像是没兴趣的样子啊,甚至已经到了宠溺的地步了……

    只是忽然之间,他想起今日殿下对诸葛嘉所说的话,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是一头好鹰。

    养不熟、驯不服、熬不成的一头鹰,诸葛嘉终于让它站在了自己的护腕之上。

    滴水不漏、身份未明的公子,也被安排了一个训鹰人。

    那么,打不过、抓不住、骗不到的这样一个阿南呢?

    他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前面这一对人。

    朝阳下的花朵带着烟霞般的色泽,渲染得抱着花朵的阿南双眸晶亮,双唇鲜艳,明灿如此时日光。

    而站在她面前的皇太孙殿下,长身玉立,光华灼灼,他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花朵,抑或是在看着她,目光温柔。

    在风月场中混了这么多年的卓晏,竟一时也不敢断定,殿下是否真的想要驯一驯阿南这只鹰。

    或者,他真的能够让她放弃自己原来的天空,改而站在他的手腕之上吗?

    三人来到堂上,朱聿恒询问卓晏:“你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卓晏摇头,一脸担忧:“本来只是心痛,不知怎么的,早上开始发热了,见风就头痛。就连我在旁边发出一点声音,她也受不了,把我赶出来了。我娘之前一直脾气很好的呀……”

    阿南在旁边剥着莲蓬,微微皱眉,问:“被猫抓了之后就这样吗?”

    “是啊,怪怪的……”卓晏忧愁道。

    “我去探望探望她。”阿南也不管自己抱着荷花了,转身就往卓夫人住的正院走去。

    卓晏想要拦她,但见朱聿恒也跟她前去,只能摸不着头脑地跟在她身后:“可是,我娘现在连我都不想见,要不你还是下次向她问安吧……”

    “你家的猫,在园子里会乱跑吗?”

    卓晏没想到阿南突然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疑惑道:“这山上到处都是老鼠鸟雀,院墙上又是漏窗,跑出去肯定是有的……”

    阿南加快了脚步,走到堂上才发觉自己怀中还抱着那束荷花,见博古架上有个高大的青玉瓶子,便把几支荷花往里面一插,快步就向旁边厢房走去。

    厢房房门紧闭,门外两个婆子正忐忑不安地守在外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躬身行礼。

    卓晏听里面并无声音,便问:“我娘睡下了吗?”

    “夫人……夫人嫌我们吵闹,让我们都出来了。实则……”桑婆子苦着脸,无奈道,“我们都不敢说话了,也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了,夫人又说我们衣服摩擦有声音……”

    阿南听到此处,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推门。

    众人没想到这个客人会直接推门进屋,一时阻拦不及,房门洞开,只听到里面一声轻细的惊呼。

    黑洞洞的屋内照进一点光,他们看见床帏内一条身影缩在床角,将自己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卓晏一见如此情形,忙一个箭步冲进去,急问:“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吗?是我啊,晏儿!”

    “晏……晏儿……”卓夫人的声音又低又细,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把门关上,太刺眼了,眼睛睁不开……”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卓晏十分揪心,抬手将床帏掀起一点,见母亲蜷在床上,将脸死死埋在膝上,赶紧冲外面喊:“叫大夫啊,快叫大夫!”

    “不要大夫,太吵了,我要安静呆着……你把门关上,太冷了,太亮了……”卓夫人喃喃道,声音嘶哑干涩。

    阿南听她喉咙都劈了,便去倒了一杯茶,掀起一点帘帷,递进去给她:“卓夫人,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那水还没递到她面前,只听得一声尖叫,卓夫人貌若疯狂地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茶水,惊叫道:“不要!不要!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那杯茶水被打翻,全都泼在了阿南的身上,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轻吸了一口冷气,对卓晏说:“阿晏,你出来下。”

    “我……我娘这样,我……”他本来想拒绝,但见母亲已经狂躁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也只能惊惧地跟着阿南出了门。

    阿南将门带上,低声说:“让你娘先一个人呆着吧,你别进去,最好也别让别人接近,我去找找看她的猫。”

    卓晏忙问:“就这样呆着?我娘这情形……不对劲啊!”

    “千万别进去,更不能被她弄伤。”阿南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那只抓伤了卓夫人的“金被银床”,被发现卡在花窗的孔洞之中,头和脖子也不知被什么野兽咬去了,只剩下后半拉身子,死得十分恐怖。

    阿南死死盯着那黄白相间的躯体,呆了许久。

    朱聿恒见她神情如此可怕,低声问她:“恐水症(注1)?”

    “恐怕是。”阿南捂着眼睛,深深吸气,嗓音喑哑,“葛洪《肘后方》中说,被狂犬咬伤者,可取犬脑趁热敷于伤口,或可救命,但现在……这猫已经……”

    见她肩膀微颤,方寸大乱,朱聿恒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他听到她微颤的声音,有些虚弱:“我……我不知该怎么对阿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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