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出丽州边境已是第二天上午。
晴了多日的丽州变了天，大部分地方都下起了大雪。
尽管天寒地冻，行走了十几个时辰未停下休息的疲惫士兵对行军一事仍无怨言。
不过牲口比不得人，军中约莫五千匹战马已经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嘶鸣声，体能似乎已达到了极限。
大洛草场稀少，能培育出适合作战的雄壮大马极为不易，耗费的心血远超拥有着大片草原的北齐，可以说，大洛军队的里的数十万只战马，每一匹都是靠着千两银子才砸出来的。
所以，三军中有句粗话叫“战马比人贵，人死马不死”，为北齐人嘲笑了多年。
但是嘲笑归嘲笑，北齐人还是对洛朝皇帝的财大气粗感到无比震撼。
培养一个百夫长的钱都比不上一匹马的多，花了如此多的钱才造出的骑兵团，身为太子的白乾自然不能随意挥霍白家多年来的心血。
官道上的他御马停下，抬手示意大军稍作休整，待风雪小些时候再走。
为马匹的状况担忧了一路的安中将军南嗣辕，在接到修整命令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
给白兰披上披风之后，白乾独自骑着马开始观察大军。
对生性放浪的太子殿下来说，军武生涯之枯燥是根本难以忍受的，哪能比得上调戏太和城里楚楚可怜的小娘舒服？
从前，他被迫随父检阅三军，大都是奔着欣赏那些个霸气外露的甲胄去的，基本没有细心观察过军队是如何运作的。
今天是他入东宫以来第一次带着耐心观察行军队伍。
尽管太子殿下的风评不好，素有大纨绔的头衔悬顶，不过看到未来的皇帝陛下如此耐心地对自己打着招呼，士兵们的脸上依旧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殿下千岁”的声音一直从大军前方绵延至队尾。
听得从丽州府出来之后就心不在焉的白兰也展颜一笑，对着南嗣辕感叹道：
“他早点懂事就好了……”
一直对太子殿下心有隔膜的南嗣辕也露出了欣慰之色，出言安慰道：
“现在也不晚。”
军中高喊的声音逐渐消散开去。
队尾的白乾翻身下马，走到一个士兵面前，命其脱下军帽。
凝视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士兵，白乾皱眉问道：
“你是如何混到军中来的？”
士兵一脸茫然道：
“殿下，俺不是混进来的，俺是被招来的。”
“按我大洛军律，在太平之年，年未及十八之人，不可参军入伍，本宫看你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是如何进来的？”
白乾的语气有些重。
大洛解甲归田士兵的待遇远超同级别的辞官官员，同样，军律森严程度也远超政律，为了保持国战期间的人口补给，自高宗开始便出台了一条“未及冠之人不可参军”的铁律，若非战时不得征年十八以下的男子。
如若有犯，征兵之人需入三年以上的牢狱，严重者甚至可以无需审判，就地诛杀。
士兵憨厚地挠挠头，丝毫没有注意到白乾脸上的怒气，道：
“当年陛下登基改年号不是多算了一年吗，明启四十年与永圣元年乃同一年，按照永圣年来算，俺确实已经十八了，只是长得小了些。”
“殿下，俺……”年轻士兵终于看出了太子殿下的不悦，一直老实巴交的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霎时间慌了神，急忙将军中的大人物南嗣辕搬出来道：“可将军说了没事儿，反正现在是陛下说了算，又不是先帝……”
白乾目不转睛地盯着士兵的眼睛，似乎看到了远行西蜀边关的三千天和军的影子，思绪恍然的他最终还是饶恕了小兵的大逆不道。
走向前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道：
“你倒是会说话，算了，来了就好好干吧。”
“谢殿下！”
“你无需谢我，倒是我白家要谢谢你们才是……”
“……”士兵呆呆地抱着军帽，不明白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状，白乾摇头笑道：
“与你解释不通，你只需记住，若是将来打仗了就躲在后面，前方的人都死光了你们再上，还有……”
说着，他指了指周围几个奋力遮盖自己容貌的家伙，道：
“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也一样，若是某天打仗，你们死在了前头，本宫定不会将尔等尸骨寻回去，让你们爹娘自己去找！”
说着，他跨上大马就往回队首奔去。
后方几个一同入伍的年轻士兵齐齐咽了口唾沫，看似被吓得不轻。
而那些年龄大些的老兵，在听了白乾的一席话后，偷偷红了眼眶。
……
军人守社稷，天子享太平。
其实，千百年的无数战争中，最该死其实还是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最不该死便是这些冲锋陷阵的将士们。
与白家的祖宗一样，白乾也见不得打仗，更见不得连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上战场，但本想强制清退几人的他，在思考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选择是他们自己做的，再怎么归根结底，白乾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和怪罪他们。
国运衰败之年，这些人是大洛王朝站着的最后底气，也只有他们才是真正毫无二话的可怜人。
马背上的白乾又想起了苏忆说的话，不禁喃喃地说了一句晦涩难懂的话：
“大同是好，可也好难……你说短短十年时间，我有机会大一统吗？”
回到队首的白乾径直走向南嗣辕的休息处，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位太平州禁军统帅，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南将军，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南嗣辕抬头看着比他小三十几岁的太子，恍惚间，竟觉得是白川亲至，遂木讷地点了点头，没有过问丁点原因。
倒是一旁听的成开元有些狐疑，出言道：
“我们撤了，您和公主咋办？”
白乾回头看了看正在静坐沉思的姐姐，摆手道：
“宫中缺人，皇上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将公主一并带回去，给我匹马，我独自去南青。”
“可是……”
话没说完，一块调遣令牌便被白乾扔到了二人面前，只听他沉声道：
“永圣三年，陛下之口谕：储君调兵令，视同天子言。”
成开元就此禁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