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华极宫就被匠人们铺上了一层红彩，冷清的宫殿十二年来第一次有了生气。
在公主白兰的追问下，白川只好解释说，这是因为昨晚张琳又给他拖了个梦，让他将家里收拾收拾，捣些年味儿出来，不要再像往年那样，挂几盏灯笼就敷衍了事。
这话一出口，姐弟二人都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世间鬼神之说尚未得到证实，人死之后去了何处，更是无人知晓。
因此，到底是母亲张琳给父亲托梦，还是过年的氛围导致父亲过于思念亡妻，姐弟二人的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带着难以道清的思绪，一家人领着数百位武力深厚的侍卫，赶在太阳上山之前，来到了城外的宁寿山上。
与常春宫一样，宁寿山上那块独有的风水宝地上，也有被常年打扫的痕迹。
深冬季节，千山之上皆是万般枯黄，枯枝烂叶被大风撒落一地，但这宁寿山却是满山月桂，一片常青，地上顶多有些破石而出的枯草，不见黄叶昏数。
张琳的墓地被选在了宁寿山顶，三面环绕花草灌木和参天巨树，前方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涓涓流过的洛河、辉煌热闹的太和城还有那紫气盘踞的华极宫，可尽收眼底。
如此宝地，就是昔年精通风水术的三清到访，也不禁感叹了一句“陛下实乃有情人”。
白家三口都知道，此墓选址其实正是道门的老祖宗，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老人所定，论辈分，那老人估摸着还是三清的师祖一辈。
就因如此，白川才给了垂暮的道门一丝机会，让他们本将熄灭的香火残喘至今。
……
墓前，几道火光燃起，白乾将手中的纸钱捣开，一张张扔了进去。
白川和白兰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一切，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上山头，白乾扔下最后一叠纸钱，然后拿起一旁的衣物，望向父亲，道：
“爹，这还是您亲自来吧，省得娘误会，说这是儿子送的，到时候又过来骂你。”
白川点头过结果，牵着衣裳的一头，将另一头放到了明火上，见衣物已灼烧起来，嘴里开始念叨起来：
“世间好看的衣物万千种，你却娘独喜这蝉丝绸缎做的，穿起来看是好看，不过就是不防寒，每次走到屋外都会被冻得直哆嗦，我看着心疼，说了她几次，让她莫要再要风度不要温度，但每每都被她换着法子教育。”
说到这里，白川的嘴角带上了笑意。
“所以啊，我就给京城各家做纺织生意的商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在运到宫里的衣裳中，偷偷加些棉料进去。”
“记得你们的娘亲刚刚拿到改款的衣裳时，那眉头呐，简直皱得比高士的还要深。哈哈哈……”
“嘿，女子剑仙又如何？想和我白川斗，终究是嫩了点。”
然，此刻的太子殿下却给老爹浇了一盆冷水，撇嘴小声道：
“可李大人说，那年您被娘亲给收拾惨了，大半年没碰过肉食啊……”
白川毫无底气的话，让白乾忍不住咧嘴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中不禁腹诽着：“我说我德性咋就这般怪，原来是随了你啊。得亏长得是随了娘，不然怕是没有你的运气，能取个好看媳妇儿。”
静静看着发笑的父子二人，一旁的白兰不由鼻子一酸，眼眶就此泛了红，她急忙转身将眼睛里打转的水珠抹去。
转过身来却发现两人都在看着她。
她扯出一个微笑，道：
“风大，眼睛进沙子了……”
她比弟弟白乾大了三岁，虽不为张琳亲生，但她记事极早，张琳与白川对她来说，早就与亲生父母无意。
也正因她的身世和早熟，她对父亲母亲的感情才格外深厚，这一点，是即使之后便没了母亲的白乾所难以感同身受的。
或许是受了白兰情绪的影响，又或是父子二人不想再藏匿心中的思念，几人齐齐陷入了沉默，墓前只能听见鸟儿的叽喳声，还有被风吹动的树叶悉索声。
待衣裳烧尽，纸火熄灭，姐弟二人才走到墓碑前，跪下行了礼。
白川面带笑意地看着一儿一女，出言道：
“好啊，都长大了……若是来年都能带个伴侣回来……就更好了。”
姐弟二人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灰，齐齐一笑：
白兰一个女儿家，自不知该如何接话。
然而太子殿下脸皮厚，这种话题他却是很乐意谈的，遂反问道：
“爹，您又是几岁将娘骗到手的？”
白川笑骂道：
“臭小子咋说话的，你爹我靠的是才华，当然，还有这张俊脸，硬生生将你娘的心吸引来的，咋是骗呢？”
姐弟二人尬笑一声，深表“同意”。
白川又道：
“追你娘的时候是二十岁，娶她的时候是三十。”
姐弟两人对望一眼，白乾撇嘴打趣道：
“差了……十年啊。看来您的才华也不咋出众，皮囊嘛……也不算太行。”
白川愕然，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白兰被老弟的混话刺激到，终是抛开了悲伤的心绪，展颜一笑，乐道：
“小乾说的有些道理……”
在自己儿女身上吃撇，白川讪讪一笑，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说这个嘞，反正不管如何，你们的娘亲后来可是非我不嫁的。”
此时，方才烧完的衣物灰烬，夹杂着几张铺在墓上的纸钱，带着些许幽怨的意味飘到了白川的嘴上，似是张琳在施法堵住这老家伙的嘴，不想让他在儿女面前枉顾他死缠烂打的事实，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脸皮厚度与白乾差不多的皇帝陛下咧嘴一笑，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将脸上的物事抹去，嘴硬道：
“本来就是……”
这人真是越活越小，脾气越老越固执，这做儿女的失踪还是要照顾照顾父亲大人的脸面，不仅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反而还心照不宣地点头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