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熙带着满心狐疑，抱拳问道。
这件事儿他必须问个清楚，裴雨是否真的要针对黄家，这关系到他与公主苏忆未来的结果。
不过父亲黄秋山似没有要与他在此事上交谈下去的意愿，转身走向屋外，边走边说道：
“为父教过你，不该你问的东西就别问，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给跟你说。”
黄宗熙低下头，乖乖跟了出去。
他敢忤逆公主，甚至敢忤逆皇帝，但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却连说个不字的勇气都不生不出来。
穿过几条静谧的长廊，绕过几座三两成群假山，父子二人来到了家族祠堂里。
黄家祠堂的构造与洛朝江南大族的构造十分相似。堂顶四周皆有青瓦遮蔽，中间镂空。正对下方是一道方形水池，藻荇交横，水池周边各有四座大小统一的水缸设立。
现在并非雨季，不过前月下了小雪，落在水池里的雪已融化，加上气温又低，无论是水缸还是水池里都残留有不少雪化水。
祠堂的青石板地生了青苔，却也算干燥，不滑。
二人大步走到水池另一侧，在祖宗灵牌之下停住。
乍眼望去，黄家供奉的祖宗牌位其实还挺多，全然不像是一个刚发家才几十年的官族。
若有老一辈人物在此，定会为其灵牌上的几个名字而惊叹，因为上方几位黄姓之人，是乃近百年前的京城贵族，也都是些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
不用黄秋山示意，黄宗熙知道规矩，先行走到蒲团便跪下，对着一众老祖宗磕了几个虔诚的头。
微风吹过，神龛两边的红烛闪烁几次，不过最后并未熄灭。
黄宗熙磕完头，站起身走到父亲侧后方，静静等着他发话。
黄秋山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
“看来当初教你的规矩，还是都记下了的。”
黄宗熙道：
“父亲教诲，宗熙不敢望。”
黄秋山摆了摆手。
“今天找你不为教导之事，无需如此拘谨，且放松些。”
“祖宗面前，宗熙不敢不敬。”黄宗熙低着头，依旧毕恭毕敬。
黄秋山给自己过世许多年的老爹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后，才对黄宗熙说道：
“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可是去见公主了？”
黄宗熙不敢隐瞒，点头道：
“是，应了皇后娘娘的命去看好她的。”
“只是单纯奉命去的？”
父亲的声音有些冰冷，黄宗熙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硬着头皮道：
“是的。”
黄秋山转头打量着儿子的双目，老而深邃的目光似道门高人施法，可穿透人的表皮，直达内心深处。
“宗熙啊，你长大了，都敢欺瞒为父了。”
黄宗熙愣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结巴道：
“父……亲……我，我就是……”
黄秋山没有急着将儿子扶起，而是任由他跪在地上。
“喜欢一个人无可厚非，为父不怪你。谁没有年轻的冲动的时候？”
“父亲……”
“但冲动归冲动，做事之前还是需要先过过脑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朝廷内乱尚未平息的节骨眼上，裴雨不像平日里那样帮着皇上处理国事，反而担心起公主和你的事情？”
黄秋山自顾掏出怀里的烟袋，在神龛上的红烛上点燃，咂吧几口，呼出一口浓烈的草烟。
“你自幼年起，便被我夺去了许多兴趣，如今这成人大事我再来参活，就显得不是个人了。到底我是你父亲，罢了，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没有裴雨给你许诺的种种条件，你还会不会或者说敢不敢独上城楼见公主？”
跪在地上的黄宗熙将头埋得很低，仔细思考着父亲说的话，良久后方才回到：
“不敢。”
听完他之回答的黄秋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似十分满意。
他吹了吹烟袋里的火星，道：
“如此就好……这几日多多去看看她，不过千万莫要做任何让她厌烦的事。我黄秋山的儿子，追求女人可以，但绝不可舔着脸追，无论如何都得把腰杆挺直喽。”
黄宗熙抬头看看父亲的脸色，又看看神龛上安静排列的祖宗灵牌，眼神狠戾道：
“谨遵父亲教诲，今日，宗熙便在祖宗面前发誓，若有任何败坏我黄家风骨的行为，宗熙甘心自逐黄氏，终身不入家族灵位。”
黄秋山嗯了一声。
“再磕几个头，就可以走了。”
黄宗熙果真照做。
磕头间，只听父亲的声音再度传来：
“皇后那边的事你莫要担心，问题不大，我川州黄氏发家百年，又怎会怕一个女人。”
父亲口中所言，皆是他们老一辈的问题，因而黄宗熙并未接话，起身告辞一声，便转头离去。
他走后，黄秋山又嘬起了烟。
白色的烟雾夹杂着刺鼻的气味，依依不舍地离开烟囊，没入冷空中。
祠堂的光线有些暗，红烛发出的光亦被锁在了神龛里，这位权倾天下的首辅脸上一片黑，看不清其表情到底何样。
约莫半个时辰后，烟袋里的烟草抽尽，烟杆里的火星子完全熄灭，他整理了一番，将本不该在闲暇节假日里穿上的官服给理正，亦如上朝时一般。
他迈步走到黄府门前，闭眼静静等候着什么。
不多时，一个身着红色蟒衣的宦官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黄秋山，那宦官的脸上也有些惊讶，竟不知他是特意在此等自己来，还是刚好在门口休憩。
愣了片刻，他才扯着嗓子柔声道：
“黄大人，陛下宣召您进宫去。”
黄秋山瞥了眼这位在宫里地位极高的宦官，问道：
“走路还是坐马车？”
那宦官笑道：
“随大人，咱家都无所谓。”
黄秋山伸出手，也回了一个笑脸，道：
“那就有劳公公……”
宦官捏住了他的手臂，他只觉瞬间便开始头晕目眩，而下一刻，他便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距离黄府十几里的皇宫中。
在他面前，皇帝苏九山和其亲哥哥苏成，正负手而立，笑盈盈地看着他。
两兄弟身后，跪着黑压压一片身着官服的臣子，放眼望去，竟半数都是手握阁权的朝廷重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