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目送北齐鸿胪寺卿回国的时候，站在皇帝身边的部分官员们，脸色简直比太子殿下抢了他们家里的闺女还要难看。
不过害怕归害怕，没有谁不知道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祸事，故而在收到太监们送来的皇上谕令时，中央百官们也没有丝毫懈怠，马不停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天子之令，牵一发而动全身。
立春之后，文渊阁又忙碌了起来，不少未曾参与商改的翰林院年轻编修和检讨们，也作别了各自家中的娇妻，回到了内阁之中，投身这场堪称洛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隐劫之中。
除了内阁之外，皇朝的特务机构也动了起来，元宵前夕，皇帝分别召见了两厂都督汪真和王震，命二人出京收网。
于是，全国各地最后一批不愿交出商税的强犟商人，在元宵的早上，明不白地含着乳糖圆子就去见了孟婆，头颅送京，首级以下埋入自家坟冢。
鲜血如同红彩一般，染红了年关下的洛朝大地，给这不太平的春节送上了白家特有的“祝福”。至此，政府安内政策的最后一件事便做完了。
自今年起，洛朝便再未出现一次因土地兼并而出现的农民起义，只是多了不少抨击朝朝政黑暗、天子暴戾的声音。
此外，时隔四十年，宫里那位服侍过先帝的老太监，在立春那天搬出了皇宫，来到了城郊的碧竹苑里……并将正在计划逃脱的拓跋胤给打了个半死。
今天，心血来潮的皇帝陛下来到了文渊阁，一脸得意地拿出了几两铁观音，随手扔到了首辅大人的茶桌上，让本在思考要投放多少人马去凤鸣关修城的李旬瞬间大惊，扔下了手里的毛笔便开始翻箱倒柜，查看自己藏的好茶是不是被白川给偷了去。
见这首席大学士如此小家子的气的模样，白川瞬间感觉出了一口恶气，笑道：
“别找了，这是方钱送来的。”
知晓皇上德性的李旬自然不肯相信，非要将私货都找出来检查个遍才安了心。
随后，得知自己误会了陛下的李大人转身锁上所有的柜子，装作啥都没发生的模样，拿起桌上的铁观音便开始沏了起来，故作正经道：
“陛下说的是丽州那个方钱？”
白川也不做计较，点头道：
“不然还能有谁？”
李旬扇着火炉里的火，问道：
“陛下这几年托人去买，丽州那边不都表示这茶没产了吗？如今怎又有了，这还没到产茶季节吧。”
白川笑道：
“那家伙常年都在贪，每年进京述职，身上的肥肉都要比前一年要多，好茶估计也被他私下贪了不少。”
李旬问道：
“既然如此，丽州的匪患应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吧，您不想治治他？”
白川一反常态地摇头道：
“不治了，杀人容易，杀官难，何况还是个二品官。”
李旬打趣道：
“当初白望许诺给您统御六州的王爷之位都不曾将您劝退，如今咋就被这铁观音给收买了？这可不像您的脾气啊。”
李旬毫不在意，又问道：
“臣若是猜得没错，这是殿下设计让方钱吐出来的吧？”
白川点头道：
“嗯，当初兰儿不是带着南嗣辕去了丽州吗？估摸着小乾回来之后又带着南嗣辕的大军去丽州府作威作福了，这东西大概都是让他敲打出来的。”
“也是，殿下的脾气随了您，干得出这种事儿。”
“诶李老儿你说话怎越来越放肆了，朕好歹是皇帝，你……”
话还未说完，李旬就将沏好的茶端来，笑道：
“陛下若是生气，就早些同意臣告老还乡如何？”
白川的嘴里尚未吐出的抱怨，被这一句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良久才无奈道：
“去去去，嘴里尽没句中听的话。”
李旬坐到白川对面，转言问道：
“方钱这般过份您都不管，是不是想将这事交给殿下去做？”
白川喝下热茶，缓缓点了个头。
见状，李旬皱眉道：
“莫要告诉老臣，您想……退位。”
白川笑了笑，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李旬愣了片刻，回想起上年发生的事儿，
当时白川趁他昏迷，便武断同意了白乾的商改谏言，其后又将谢世忠的大军拉去南青城，且在知道白乾回来之后，也一直不曾过问南青发生的事儿，还同意南嗣辕大军先行归太平州，任由白乾独自一人去见了青阳王。
原来是想让白乾挑起大梁啊。
他脸色一变，再也坐不住，起身焦急道：
“当初丽州起义那么大的事儿您都不管，反而执意要把目光投向北方，让殿下南下剿匪。难道那时您就有心想让殿下来扛大旗了？”
白川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旬深吸几口气，还是难以平复心里骇浪。
“可退位这么大的事儿，陛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一通再做决定？我还以为您让殿下出京，是留了什么后手，但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赌啊……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就说殿下独自去南青见白望一事，万一不留神就此被留在了南青，你我又当如何处理？”
他与白川认识四五十年，共事也有三十几年，两人关系亦君臣更亦朋友，无论面对小事还是大事，他们都是商量着来的，多年也未见有一点隔阂。
而如今白川告诉他自己想退位，且在一年前就做好了打算，这让他一时间无法淡然接受。
见老友脸上有了怒气，白川叹了口气，起身将李旬扶到椅上坐下，解释道：
“莫要动怒，你看这不是也没出啥岔子吗？再说朕也不是说立马就要退位，所以你莫要慌。”
“朕单纯就是想，咱们都老了，终有一天要将天下交由年轻人来管的，退居幕后也是迟早的事儿，无非就是一个早些和晚些的问题。”
李旬双目微动，眯眼道：
“这么多年，臣自觉最是了解陛下，您今天这番说辞，确实有些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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