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今晚的皎月，杨风轻的脸上也带着细微而不易察觉的小家子气，扭捏地回答者太子殿下的询问。
“殿下，臣出来时正值玉川被磨平棱角的岁月，您问那些长老掌门现在呆在何处，臣真的不清楚。”
白乾手拿酒壶，悠闲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
“玉川人的归属感不弱于佛门里的秃驴，说被十几年岁月就此消磨了情感，你让本宫如何相信……难道这些年你就真没回去看过？”
杨风轻听罢，脸上苦涩之意渐渐浓郁起来。
“陇州农民起义让我还未出生就没了家，出世之后爹死娘自尽，玉川便是我唯一的家，忘恩负义的事情对谁做我也不可能对玉川宗做，这些年没回去，不是忘了，而是真的不敢。”
白乾道：
“你是怕祁连剑宗的追杀，还是不想看那批老顽固的脸色？”
杨风轻摇着头，一脸幽怨地看着白乾，仿佛在问：“这不都是你白家的锅吗？”
白乾脸皮厚实，摆手道：
“你怪我们作甚，谢世忠远在丽州，隔着陇州玉川三个州，碍着你回家探亲啥事了，再说，这些年陛下何时发过一道圣旨说你们不知避讳他老人家的名讳？不都是你们自己胡乱猜测，怕这怕那的才让祁连的人钻了空子？”
杨风轻苦笑道：
“臣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怪陛下去，这不是锦衣卫那边管得太严了吗……不信您去问问陛下，那几年脱离玉川出来另谋出路的人，哪一个没有被记录在卷宗之上的，我想回去，可我敢吗？来冯家之前杨某不及八境，出得了京城怕是都出不了太平州。”
白乾忆起老爹那巴不得一个屁都能让江湖抖三抖的强硬性子，不由无奈道：
“也罢，待你坐上东厂都督的位置，本宫自会安排你回去看看。”
“还是算了。”杨风轻摆手拒绝道：“比起回去，臣更怕掌门真人的打虎棍。”
听罢，白乾一拍脑子皱眉问道：
“差点忘了问你，你说玉川掌门早早入了十二境，为何当初没能平定门人的悠悠之口，任凭那谢家军会去讨伐的谣言扩散？以你们那时候的凝聚力，堵住门里那些传谣人的口，概是不难的才对。”
杨风轻道：
“难是不难，但您也知道，从陛下登基到我玉川半数人倒戈入祁连剑宗，一共也才一年多的时间呐，就算掌门负有神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束乱局，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年多……？”白乾盘算几息，说道：“玉川巅峰时期能拿得出手的长老一共也不过五十，折半来算，一月杀俩，一年也能杀光了吧。”
杨风轻无奈于太子殿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苦着张脸接道：
“您坐在这位子上可能不知，咱们这些没啥权势的人，要杀一个普通人都得找好借口，何况那是宗门里的老人和中流砥柱。唉……不过现在看昔年同门四处谋生，不惜将一身功夫用在帮人做打手之上，想来当年掌门还是该动手的。”
“只怪那时太年轻啊，如若我那时有今朝这样的修为，将那些心眼太多之人都杀了，玉川也不至于沦落至今天这般田地。”
“讲道理，你这宗门没落之仇确实和陛下没什么关系，实在要问个对错，还是得将叛出玉川入祁连的那批人给找来才行。”
杨风轻点点头。
“不管您信与不信，杨某帮冯大虎做事，不是易法害朝廷，实是为生活，当然，还有女人。”
酒入口，白乾声音却微冷。
“有脑子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杨风轻……当年你没红着眼来找皇家报仇，其实算幸运躲过一劫。你不知，这十几年里，那批想让我白家付出代价的人已死的差不多了，也只有你这样有些能力的还在外四处流荡，锦衣卫不好找，也不想找。不过与你差不多，那些人估摸着也不是傻子。”
“虽说你们想要重回辉煌定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报仇这事儿还是有希望的……”
“你记好了，这话本宫只说一次，皇家是绝不允许天下宗门一家独大的，必要时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祁连现在的肆意扩张势头愈发之大，其实都已经到打压的时候了，不过陛下与本宫都苦于找不到人呐。”
杨风轻烈酒入口灼烧喉，红脸放下酒壶抱拳道：
“那杨某在此先谢过殿下了。”
“行了。”白乾摆手道：“心里骂我，明面谢我，你不累，本宫还嫌累。”
杨风轻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出来，就此泯了白乾强塞他进西厂至此身不由己的恩仇。
十境武夫的大笑声震得南城墙上的灰尘肆意飘飞。
吓得远处树上那些不愿进入京城的乌鸦飞掠而走。
鸦走京，是吉更是凶啊……参事大人，你不捉一只过来，恐怕几年也见不到它们咯。”
杨风轻心觉莫名其妙，笑声逐渐收敛，却也不曾回答白乾的话，跟不曾真动手去捉。
此时的参事大人还不知，自今夜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这些红眼乌鸦回过太平州。
直至三年之后的某天夜里，才见它们带着渗人的叫声，盘旋在那洒满鲜血的祁连剑宗上空。
良久，终于笑完的他举起酒壶，欲敬酒，却不见回应，转头一看，那垛口上已没了人影。
……
清晨的太阳拨开层层云雾洒下大地，在金色阳光的覆盖之下，京城的丑陋人事仿佛都陷入了暗处，整座太和如其名字一样，尽是祥和安宁。
太华殿上，皇帝陛下亦如平日里一般，说完正事无一句寒暄，早早挥手离开了龙椅。
留下一众无法掩饰满脸喜意的百官在殿内七嘴八舌。
半个时辰以后。
内阁发布一则反常的通告：即日起，两厂增参事一职，官正四品。
至此，洛朝谍报机构增设一高于从四品的两厂都督之职，面为两厂领头人，实为佐官，总领厂内刑罚事。
这样增强两厂办事效率的政令，本该让天下惊恐，人人哗然，但今天的太和城里，不少商人却高兴置办酒宴，无名而宴请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