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老人的到来，还是自定的九次规矩已完成，都督汪真停了手，再没让拓跋胤受过酷刑。
太子殿下随父亲回到皇宫，当着姬如雪的面打开了隐藏在寝宫床下的暗格，拿出他在去年出京南下西蜀时便已藏好的长生灯，将方才在宁寿山偷偷从老爹头上取下的白发放了进去。
金色火光骤然熄灭，一道紫色从灯芯燃起，取代了象征着白乾命格的金色明火。
做完这些，他又从左上拿下一长方形宣纸，牙齿咬破指尖，鲜血点点滴落至碗中，他硬毫沾血，笔锋起落，在宣纸上画上了一道姬如雪从未见过的欺天大阵。
落笔之时，那碗中鲜血刚好用尽，他将长生灯交给姬如雪，对着那画满金色古符咒的宣纸点了点头。
姬如雪心照不宣，沉默着把长生灯座了上去。
红光霎时冲天起，这一刻，京城里抬头望天的百姓们都看到了夜空变得通红，眨眼却又变回了黑色，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寝宫内，那长生灯已连带着宣纸消失不见。
白乾却若有其事地捧起地上姬如雪看不见的两物，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到了桌。
指尖鲜血还在流，姬如雪懂事地为他包扎，却良久不见血止，姑娘索性心一横，动了嘴。
……
子夜将近，一道红色人影出了东宫，去了白兰的住处，不知带去了何物。
翌日，晨曦未至，反侧一夜的白兰推开房门，见地上有一白布包裹的物事，打开一看，里面有物却瞧不见，不解间，一张字条缓缓浮现。
“爹若生死之忧，请姐举灯以招天运，小乾有愧，现已出京，勿念。”
白兰带着满心狐疑，把那透明玩意儿重新包裹起来，万般小心地藏在了书架中的暗格里。
东宫。
白乾行囊塞入宝戒，穿上一身粗布麻衣，别上天子剑于腰间，戴上昨日姬如雪去城里为他特意买来的斗笠，亲手推开了东宫大门。
热闹未至而略显冷清的太和城外，一名江湖普通剑客模样的男子，携一名面戴薄纱的红衣姑娘，缓步消失在悠悠洛水河畔。
与此同时，站在城楼上穿着一身男人装束的姚家千金，转身下楼上了马车，一路行进，去了东宫。
京城西南端的典雅小院里，寒山先生早早洗漱完，坐在小院里吃了早膳，今朝是他定下的出门采买食物的日子，自需准备得好些。
城东的某处寒暄小楼里，身着青衣的百里笙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苦学一晚的儒家经典，甩脖子之时，才发觉天色已亮，长舒一口气，便倒在了那堆满书籍的床头沉沉睡去。
上九书院的明伦堂里，刚醒不就的庄函听闻敲门声，抬头一看，那昔年与他不对付的年轻人正抱着书站在门口，一脸嬉笑之意。
西厂里，被关押在地牢多天的拓跋胤，终于得了机会走出那道铁门，看到了那朝思暮想的金黄太阳。
钦天监里，年轻的光头国师有些苦恼地看着眼前的美酒和鸡腿，以往不论饱饿都能狼吞虎咽吃下的好物，今朝却怎么看都有胃口，实乃怪事。
文渊阁里，代表着洛朝权力顶峰的两位老人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喝着二人独钟的铁观音。
今日太子离京，亦如姬如雪入太和，有人知晓，却无人相送。
然而这在常人看来过于不拘小节的作风，却又刚好体现了永圣皇帝一家的特立独行。
……
滚滚洛河岸，弥漫着不香不臭的湿土烂泥气，这味道白乾挺熟，好似去年去西蜀遇到的不少江湖人身上都会夹带一些。
但他不喜这个味道，一步远跃过那长长的湿土地带，没让布鞋沾染上分毫。
爱干净的姬如雪更是不喜，学着他的模样跃过。
晨曦已至，她看着左边山头的太阳，狐疑问道：
“咱们不是去北方吗？”
白乾解释道：
“洛朝的江湖甚美，去之前我想走走看看，不然以后回来肯定就没机会了。”
姬如雪话停脚步不停，一路随其而走。
是啊，世间哪儿有微服私访比江湖快意恩仇洒脱的道理？
……
朝看水东流，暮看落阳西。
时间一晃半月去，京城无人知，东宫白发人犹在，只叹人非人。
白乾的离去除了让白川多喝了几壶酒，让白兰多看了几天北方以外，便没再引起他人太大的反应。
京城里的暗流平息，冯离得命开始运作，家族各地的矿场开了工，以往都让小镖局运送的玄铁矿，这道都换上了自己人，得知消息的林武对此十分满意。
旋即大手一挥，洛朝十九州干这行的商人们便终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命令，争相把自家手头的货装车或是装船，朝着接壤北齐唯一的出口——凤鸣关方向，缓缓开进。
这些日子，特意走小路去丽州的白乾二人，见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商队，起先姬如雪还以为他们要绕着流寇活跃的线路走，后来一连几天都见到同样装束的车队，便知晓了他们在干什么。
因走私事务差点把冯家灭了的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就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一般，不仅没有为难那些行镖人，心情不错之时甚至还与人家主动打着招呼。
这让姬如雪迷惑了许久。
但见出了京城便一反常态，整日不见眉宇有忧色的白乾，她便不断打消着心里想询问的念头，毕竟谁也不喜高兴的时候突然听见什么烦心事，当然，白乾自然也没有主动解释。
洛朝的江湖比北齐的那座要安平许多，至少表面如此，去丽州的这些日子，除了几个不长眼的匪寇被姬如雪清理了之外，再没遇到过难等如北齐经常就会发生的那等富家子弟强抢民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