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连着蓝天和白云，茫茫不见尽头。
四下只有他们这一艘赤金的大船，在这偌大的海域中孤独又渺小。
日轮散发着耀目的光辉，将波纹荡漾的海面染上一层碎金，这一片壮阔之景，足够令人心胸开阔——可眺望着这些的浅碧色眼眸，却是空洞的。
云墨仍然抱肩立在船头。
雾气凝成的水珠从他眉梢滚落，像是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颊落下。
直到海鹰的唳声破空传来，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对着海鹰吹了声口哨，听到哨声的海鹰回应地高唳几声，欢快地围着他飞了好几圈。
“看来是快到了。”
他自顾自说着，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海鹰扑动着翅膀，一前一后落在他伸出的左臂上。
雾气散去后，海上的风越来越大，老者看到他还在那里，并且没有任何要回到船舱的意思，便从里面捧出一件黑色麒麟纹的大氅，恭恭敬敬地送到他面前：
“离无忧岛还有些路程，少岛主先用这个御寒吧！”
云墨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在顺势将大氅披在身上后，他看向远方的天水相接之处，如闲话家常般问道：“师父这么突然召我回去，可是有什么事情？”
老者摇摇头，回答得很谨慎：“老奴并不知。”
云墨一转头又看到那四个少年，虽然面生，但不难看出他们的武功在无忧岛算是中上的，再看老者那防备他逃离的架势，他突然觉得挺好笑的。
“我师父身体可还好？”他又问。
“挺好。”老者微微垂眸，似是不敢跟他对视。
云墨想了一阵，问他：“行舟和阮阮的婚事定了？”
“定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
“两天前？”那会确实不在神幽阁，也收不到消息。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但还没开口说要准备贺礼，老者就已经断了他的念想：“岛主有命，请少岛主莫要耽误，即刻赶回。”
“……”云墨无话可说。
老者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就这样静默地立在他身后。
云墨索性也闭上了嘴。
***
不到半个时辰。
岛屿的轮廓已经近在眼前。
与隐在海雾深处的仙羽宫不同，无忧岛由数个成片的岛屿连接而成，所住的人不仅仅有门派弟子，还有很多普通百姓，又因无忧岛盛产玉石珠宝，众多沿岸的商贾都会往来买卖，所以无忧岛的人数其实要多了仙羽宫好几成，也更具烟火之气。
岛上随处可见的旌旗随风飘摇。
旌旗是宝蓝色的，上面画有上古大鱼鲸的图样。
方下船的云墨一眼就看到这特别的图腾，眼里有几许怅然。
神幽阁虽然也算是在无忧岛这片岛屿内，但真正的位置其实是在最偏远的西侧晴沙岛中，自从他五年前担下罪责离开无忧岛，他已经很少往这里来了……
“少岛主！”
“真的是少岛主！”
“少岛主回来啦！！！”
在一片欢呼声中，云墨随着老者往里走去，不过奇怪的是，他却先让他回屋换好宝蓝色的门派装，还需要净面，之后才到了最终要去的地方——祠堂？
“你回来了。”
沧桑而严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同时大门也被从里面发出的气劲破开。
门被打开之后，云墨的心不由一跳——屋里不仅仅有他的师父，还密密麻麻地站了十来个人，这十多个师兄弟妹注视着他的双双目光，都隐约带着些异样，更或者说，凝重。
“是，弟子回来了。”
云墨规规矩矩撩开衣摆，跪了下来。
无忧岛岛主走至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后道：“起来吧！”
云墨起身，这才有机会将视线落在师妹江阮身上。
她的头发已经盘起来，俨然是成婚女子的打扮，此刻她立在师弟曲行舟的身边，低着眉目，像是在刻意逃避他，而曲行舟望着前方，宛若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他又悄悄瞟了眼大师兄简峰，对方的表情就更沉重了。
其余的人……
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点暗示。
“过来。”
“先给列祖列宗上柱香。”威严的声音传来。
云墨怔了怔，应了声“是”，上前双手接过香。
在认真拜祭了牌位上的历代岛主后，他才抬眸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想直截了当地问自己犯了什么事，突然，一道冷然高声就刺破耳膜：“跪下！”
“……”
云墨被吓了一跳。
因完全摸不着头绪，他又抬眸看了眼众师兄弟。
他丧气地跪在面前的蒲团上，等着发落。
“拿好。”
他的手上被塞上一个包着红绸的细长盒子，紧接着师父的声音又传来：“捧着这个盒子对着列祖列宗叩三个头，说，从今往后，弟子云墨若负无忧岛，死无葬身之地！”
“……”云墨扭头看了看他。
师父看起来，要比上次见面时还要苍老许多。
“云墨！”
“马上立誓！”
无忧岛岛主沉着脸，直视他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冷厉的威逼之色。
云墨何时见过他这样，疑惑之余，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历代岛主灵位之前，抱着这个木盒重重发誓：“从今往后，弟子云墨若有负无忧岛，死无葬身之地！”
“好。”
“很好！”
几乎就在无忧岛岛主话语落下的一刻，屋中所有人都跪下来，对着云墨的方向——云墨看着方才还对他冷漠的众人此番举动，抱着木盒的手当即一抖。
“打开这个木盒，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云墨飞快将木盒上的红绸扯开，雕刻着上古神兽图案的描金檀木盒子展现在眼前，他迟疑了一阵后，小心打开了盒子，顿时，一股芳香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阵——盒中则是摆着一把形状奇特的白色笛子，不过他一眼就能断定，这并非玉石做的。
“骨笛？”他怀疑道。
“不错！”无忧岛岛主欣慰地点了点头，并一反常态地跟他细细解释起来：“这把笛子不同于其他的骨笛，这乃是用千尺之下的深海鱼骨所做，以此笛吹动‘瀚海’，可以令水中所有鱼类受你操控，我想你已经猜到了，这就是我们无忧岛的镇派之宝——”
“千尺寒！”
“师父！”云墨惊慌。
“你是我无忧岛众弟子中，唯一能够将‘瀚海’练到第四重的，是万里挑一能够吹响这把千尺寒的人，”无忧岛岛主将他从地上拉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了眼仍然跪拜在地的众弟子，郑重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本门的第十三任岛主！”
“！！！”云墨差点没站住。
“时间有限，仪式后面再补。”无忧岛岛主瞟了眼他，“怎么，你打算让他们跪到明天？”
“我没答应当这个岛主！”云墨拒绝道。
“没答应？”
“这里十多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他指着还跪在地上的众弟子，眼里有种阴谋得逞的味道，“祖宗面前的头你磕了，誓也立了，掌门信物都接了，想反悔，没门！”
“……”
不等云墨有机会说话，他继续道：“这把千尺寒的威力甚大，可以护无忧岛永世无虞，但是——你在将瀚海练到第六重之前，绝不可以轻易使用，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丧命。”
“师父……”
“你这是？？？”云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记住我的话，我没机会再唠叨第二遍。”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师父累了，要休息了……”
***
仙羽宫中。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坐在窗前抚琴的人，乱了心神，更乱了琴音。
连不谙音律的正元都听出几分，上前劝道：“宫主到底是怎么了？自打云阁主离开那日起，宫主就整天心不在焉的，宁公子说您这种状态可千万不能再弹了，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
弦清凌猛咳了两声，再度觉得心血翻涌。
正元看她面色又如七八日之前那么苍白，吓了一跳，嘀咕着道：“前两天不是好端端的吗？今日宫主怎么又咳了起来？”她将窗户关上，“莫非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宫主还是先回屋躺着吧！”
正元扶她到屋里，并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弦清凌在喝了一口后，闭目躺在床上，神情虚弱。
正元瞧她此刻的样子，不由质疑起来：“云阁主不是说七天之内就能彻底治愈吗？怎么前脚刚走后脚宫主病情就又反复，”想着那天云墨的不告而别，她心里替她气着呢，“我晓得了，说不定云阁主是怕七天到了宫主没能痊愈，大家又要觉得他在吹牛，他先跑了？”
“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我看云阁主这神幽阁主之名，肯定是花了银子让人吹出来的！”
“……”弦清凌此刻话都不想说。
“宫主先躺会吧，我去找宁公子。”
正元说着叹了口气，走出去还没多远就见风寂箫神色匆匆往这里来，不等她行礼，风寂箫对她道：“去禀告宫主一声，无忧岛林岛主——病故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