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满枝平常不怎经营自己的人缘，其他同样是今夜会被推出去的雏儿，一提起他都不怎么喜欢。
多道是他为人高傲，对人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瞧着就十分不好相处。又揣测他今夜会选个什么样的恩客。依照他那性子，怕是上了台选不出来或者不肯选，到时候有他好果子吃。
无痕司不是没有雏儿宁死不愿正式入行的例子。
但那些骨头硬的雏儿下场无一不凄惨，至今想来都令这栋华丽大房子里的人胆寒。
满枝的表现却叫等着好戏的人失望了。
他沉默着穿戴好，盛装来到等候上台的地方静静坐着。
每一个雏儿都会轮番上场展示自己，勾得台下的恩客蠢蠢欲动后，他们又都飘逸如仙地退到幕后。
无痕司有一处奇妙的镜屋，置身其中的人能够看到热闹的场中每位恩客的表现。
他们的神情、穿着、谈吐种种细节，清晰无比。
相比躲在窗后只凭肉眼挑选今晚给他们第一次体验的恩客，这种方式似乎更好。
如果相中了谁，就把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或者佩玉让小厮带给对方。
如果对方同意，那么就可以跟随小厮来相会。
要是不幸被拒了，那就继续挑下一个。
但这里面其实有一条隐藏的规矩，倘或这天夜里，某个雏儿挑的所有人都表示拒绝，这个雏儿就只能落到去伺候畜牲了。
满枝听着丝竹管弦和欢声笑语不断从前面传来，身边等候的人一个个起身离去，他拢在袖子中的手渐渐攥成拳。
当管事的叫到他的名字时，就像是一道惊雷蓦然炸响在耳际，之前闭眸凝神的满枝霍然睁眼。
短短的一段路，宛若刀山火海。
无痕司很有些花招，上下两登台的人展示的人之间会有光线明暗的变化，来给雏儿营造出一种一眼就能惊为天人的效果。
满枝感觉自己站到台上时，周围一片昏暗，仅有一些萤火似的光点在空中细雪似的飘摇坠落。
人们会在这个时候变得稍稍安静些，但仍能听到他们沉迷享乐的笑言浪语。
无痕司没有限制雏儿们上台可以展示什么。也就是说，尺度任他们自己把握。
但这里面其实有问题。虽说今夜是他们选恩客，可恩客的选择可能有很多。
一生只能来一次的无痕司，谁会想将珍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无趣的雏儿身上呢？
何况，恩客们除了可以同意这种‘被选中’，还能主动去点楼中其他的‘熟手’。
当雏儿在台上表演时，那些在无痕司几乎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的欢场好手，就倚在楼上的扶栏上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呢。
满枝从袖中取出一支萧，淡着脸缓缓吹了起来。
因为他是光线还未变明时就开始，那箫声便起了。视力不能发挥功用时，听力就变得更敏锐了。
萧是中天然带凉意的乐器。
人们一直都处在热闹之中，此刻乍然听到满枝的箫声，仿佛是喝了一碗微带苦味的凉茶。
而再等到他们看清满枝的脸，立刻就被他那副冷静禁欲的难以攀折之感，给俘虏了。
之前也不是没人走高冷路线，无痕司中也不乏冷美人，可冷这种感觉，也是分层次的。
有的人就算是光站在那里，从头发丝都能透露出一种不染纤尘的高洁冰冷之感。
恩客们的骨子里总是有一种近乎犯贱的天性和一种破坏的恶劣欲望。
就像是一朵美丽的花，有人见了想要呵护，有人见到只会想折下它，将之纳入己怀。
满枝本不愿多看那些恩客。可之前那个在他房中一闪而逝的奇怪人影总是萦绕在他脑海中。
于是，他一边从容地吹箫，一边微抬眼眸，不着痕迹地在场中搜寻。
场中恩客，任凭皮囊再好，落在满枝眼中，都是丑陋万分。
直到他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一个样貌普通的男人，也似乎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沉醉于此处风花雪月的模样，可有那么一瞬他们的目光短暂接触，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纠缠在一起，牵动得他的心有片刻近乎心悸的狂跳！
满枝退场后，就去了镜屋。
无数人影悬浮在空中，满枝谁也不看，直奔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隐藏得滴水不漏，瞧着一点都不眨眼，但满枝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冷静和自持。
无痕司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满枝不说百分百了解，但总是比这些来纵欢的恩客知道得更深入。
温柔乡销魂所，美人恩岂是那么好消受的。
虽说好像一切都是一掷千金换来的，可此处并非人间，又哪里是凡尘的铜臭可以满足的？
满枝扯下自己腰间的佩玉，走出镜屋，冷静地召来小厮。
“我选好了，把这个给客人许公子。”
许公子是个家中富裕的读书人。
平日里便尝去风月场所消解读书的苦。
这次有幸能入得无痕司，当然是准备大大地享乐一番。
可不幸的是，他被南波万挑中了。
南波万平素对待人类的性命完全是不放在眼里。
今儿他却不能随便夺人性命抢人身体，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能探查出但凡是进入无痕司的人，身体都被一股专属于无痕司的力量‘烙印’.
南波万费了点手段把这个许公子幻化成了一个配件戴在了身上，然后自己变成对方的模样出去招摇撞骗。
当带着满枝信物的小厮来邀请他时，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穿过曲曲折折的幽径，在醉人熏风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丝竹声中，许公子迈入了满枝的厢房。
伺候的下人们早就被屏退了。
起初他没看到人，只见布置典雅的房内香炉青烟袅袅，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边挂起的帐幕后面，满枝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
说起来，无痕司里还是女人多。因为外面的俗世仍旧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大多还是被束缚在后院中规规矩矩地相夫教子。
女恩客来得比较少。
寻欢作乐的男人们大多爱的还是女子。偏好男子也不是没有，但总归不多。
这就使得无痕司的男人平日里的伺候不怎么好过。如果遇上的女恩客，那似乎是是一种享受，否则遇上男恩客点了他们，到了床榻间仍他们伺候人的功夫再怎么好，也多的是闹得满身不适。
毕竟，来此处的人可都是来当爷们儿的，而不是给别人当兔子的。
满枝眼下的处境就变得有些窘迫。
无痕司的夜晚，可不是让人把酒话古今，秉烛夜谈的。
他们不仅要动嘴还要身体力行，大汗淋漓地‘地动山摇’。
许公子手里摇着把风流扇，瞧对方那僵硬的样子，微微一笑，扇子一收起，走过去轻佻地用扇头挑了挑男人的下巴。
“我问你，他们教过你怎么伺候男人么？”
满枝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可他固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一下望入对方心里，证明自己之前没有看花眼。
许公子又是一笑，扇头吧嗒吧嗒敲着手心，慢悠悠道：“本公子一向犯懒，不爱动，你要是在上面能做得好，那么我们便不要再辜负这春宵，且快开始吧——”
他坦坦荡荡的，一点都不害臊，一番话转来转去，倒是把满枝给说愣了。
许公子这时凑近，几乎是贴着满枝的耳朵轻声道：“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扯平了，谁也不觉亏——今夜相逢，日后相忘，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你我便都各自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