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荣兵日记 >第五章 海奥庄园 (上)
    一头蓬乱的金色卷毛,又瘦又小的“托尼?鲍里奇安”走进鲨堡地下二层4号套房的铁门。扭脸看着狱卒卡布雷拉哗啦哗啦地锁上铁门走了,他就表情放松地扭回头,挺懂规矩地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这孩子穿着一件稀破稀破的咖啡条纹蓝衬衫,一条肥大得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黑色马裤,一双露出了三根脚趾头的布鞋。他站在那儿,右眼眶乌青还肿得老高,但那双狡黠灵动的浅褐色眼珠不易察觉地四下里一兜,就咧开黢黑肿胀的嘴角,带动鼻翼两旁一丛碎砂子一样的雀斑无声地笑了……

    黑魔阿尔比似乎被新来的这个瘦小子那副淡定从容的派头给震住了,居然没敢立马起啥幺蛾子,而是偏过头鼓起两个大眼珠子,用狐疑的眼神望向老德克。却刚好看到老德克正在嘴角挂起了一丝浅笑,抬起头用目光和这个新来的进行着含义莫名的无声交流。

    “哇噢哇噢哇噢!让我们来看看这是谁呀?哈哈哈!你不是两年前就被绞死了吗?你这个小人渣!小无赖!贼娃子!”

    老德克和那个“新人”彼此含笑用目光交流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着开口了。

    老德克这一开口,螺丝腿儿——这是荣兵在心里给罗斯?特威尔起的外号。不但因为谐音,也因为罗斯的头发总像螺丝一样拧着劲儿地高高竖起,而且他还是个罗圈腿儿。现在他紧跟着就嘎嘎大笑起来,还蹦起来冲过去双手抓住那个“新人”的头发,然后使劲地一通胡搓乱揉,让那小子本来就挺蓬乱的头发现在变得跟个花座球仙人掌似的。那瘦小子笑着边骂边躲,还侧腿踢了螺丝腿儿一脚。两个人你推我搡地笑骂着打闹,牢里的一众犯人都坐在地上抬头看。不用问也知道了,这新人肯定是老德克螺丝腿儿他们的老熟人了。

    “那天下午你被带出去,咱9号套房里的混蛋们有七成都打赌你肯定是被绞死了。当然喽,这么大快人心的事儿也正是大伙儿虔诚祈祷的结果啊。咋回事啊托尼?阿鲁巴岛的司法官大人就辣么糊涂?咋就没绞死你呢?”

    螺丝腿儿使劲摇晃着小托尼的肩膀嘲弄着。

    这个叫托尼的孩子把还在闹个不停的螺丝腿儿推开,表情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也差不多吧。马彼得!我这两年的日子过得也没比绞死痛快哪儿去!”

    老德克又舒服地靠回墙壁,眯起眼睛笑问:“怎么?有啥不凡的经历?讲来解解闷吧。”

    “也没啥,老是倒霉呗!就说这次吧,偏偏摸进了一个宪兵的家,偏偏他大下午的就带了一帮同事回家喝酒。喝到下半夜,我腿都站麻了啊,麻痹的偏偏有个醉鬼拉开衣柜门就往里尿……”

    “哈哈哈……嗬嗬嗬……嘎嘎嘎……”

    整个4号套房立刻充满了快乐又放肆的笑声。

    “个倒霉孩子!这次检审庭判了你几百年?”老德克愉快地问。

    “没有,他们都没把我往治安官那儿送,连审都没审就直接送这儿来了。”

    “那你还能再喝几天粥,等过了检审庭你就可以被绞死了。正义来得也太特么晚了吧?你这个短短十五年的生命里居然就偷了八年的贼娃子!嘎嘎嘎……”

    “那可不一定噢总督阁下?我的西班牙语可是非常Pureza(纯正)的,说不定真能把庭长忽悠瘸呢?更没准儿他心一软,还让我揣上几个多布隆(西班牙金币)快乐地哼着歌回家呢?”

    “做你Pureza的梦吧!哈哈,你这Pureza的小无赖。”

    “总督,那你们呢?你和罗斯这次都判了多久?”

    “我们?和你一样,检审庭都没进,一直关到现在。这里所有人都一样。”

    “总督,这可有点怪呀?”

    “嗯,是挺怪的。我们直到现在谁都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儿。”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趁大伙都在聊天或各忙各的,荣兵慢慢走到西墙根儿,蹲在小托尼面前。

    小托尼正没精打采地靠着墙假寐。昨晚他又做噩梦了,用极为恐怖的喊叫声把大伙都吓醒了!被切里几脚踢醒后又被老德克骂了几句,就靠墙坐着一宿没敢再睡。

    他没好气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荣兵,用变声期大男孩的嗓音老练地问:“想干嘛?印第安先生?”

    荣兵用尽量诚恳温和的口气说:“托尼先生,能麻烦您教我西班牙语吗?”

    “嘎嘎嘎!老德克老德克,这家伙居然叫我托尼先生?嘎嘎嘎嘎!笑死我啦……托尼先生……”

    可能这称谓对他来说太新鲜了,这孩子用小公鸭嗓儿笑得那叫一个欢势。

    “嗯,不用理他,他谁都问过。”老德克懒洋洋地答道。

    “印第安,你为啥非要学西班牙语?我看你英格兰话说的还不错啊。”小托尼转动着狡黠的眼珠儿问。

    “因为我什么错事也没干就被抓到这儿来了。多学点西班牙语,我想在法庭上能为自己辩护。”

    “切!我七岁就会你这套屁辞儿啦。不过呢……嗯……那这可是件挺严肃的事儿,让我想想啊……”小托尼一脸严肃地坐直了身子。

    他想了一下,忽然身体前倾,打着手势招呼荣兵再凑近点。荣兵顺从地往前挪了挪,侧过耳朵认真地听……

    “Idiota——!(蠢货)”荣兵万没想到他忽然会用辣么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尖叫了一声,吓得赶快缩身!

    “哈哈哈……嗬嗬嗬……嘎嘎嘎……”

    鲨堡监狱负二层的4号套房里立刻又充满了快乐的笑声。

    荣兵在笑声中默默地退回自己东边的墙角,默默地垂下头坐了下来。

    次日中午,荣兵小心地把“奶油桶”放在了牢房门外的地上,老狱卒蒙特西诺斯轻声问:“他们没再过分吧?”

    荣兵一边弯腰拿替换的木桶,一边抬头给了老爹一个感激的微笑,小声说:“还好。”

    “你跟刚来那天相比,瘦得就像两个人了。”

    荣兵又冲老爹笑笑,没出声。

    “唉!你这样罕见的东方人,在这种地方准不会好过的。可里边的事儿谁也无能为力,你自己要坚强!知道么?”

    “谢谢你,老爹,现在真的还好。”荣兵赶快低头闭眼,怕心里酸酸暧暧的感觉会让眼泪掉下来……

    “那就好。孩子,永远记着我那次对你说过的话,你就什么都能扛过去。”

    荣兵轻轻点点头,拎着空桶转身进了牢房的铁门。

    自从那次老爹把他从濒死和求死的边缘拉回来,荣兵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句话了。是啊,既然我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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