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还是那个山门，山路也还是那条山路。霍无疆跟在带路的仙童身后，方才小仙童向他解释过，原来这几日山岚君并不在仙府，他到天界参加开坛法会去了。
倒有些不凑巧。
但再一想也无妨，原本就不是来找他的，在或不在本无所谓。
仙府依山傍水，园林别致，有廊有桥，静如秘境。二人在一处青砖黛瓦的小筑前停下，这建筑古朴，门楣的乌木横匾上书着“且栈”二字，字迹飘逸，落笔生烟。
霍无疆口随心走地叹了一声：“好字！”
小仙童微笑道：“这是君上的笔墨。尊客，此处是君上的乐室，您要找的三师兄就在里面，请。”
霍无疆拱手谢过，迈步上前准备敲门，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室内忽地传出一道熟悉的爆喝——
“鸣欢你小心点！那把琴可三百多年了，你那么擦，一会儿非得掉漆了不可！”
“说你呢鸣翎，谁让你爬那么高，不会先抱下来啊！”
“哎呀我要被你们气死了，我要吐血了！”
要吐血的在屋里一通嚎天嚎地，没多时，屋门打开，轰的从里面涌出七八个面色崩溃的小仙童，个个愁云惨雾不忍相看。再往后瞧，一道白影如旋风般刮出，两手叉腰将一众弟子挨个逐了出去，嘴里不忘嚷道：“你们是一天不气死我就一天不舒服！都是师兄惯的！哼，一会儿非得把……”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白澜舟猛地瞧见廊檐下站着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他瞬间眉毛一拢，瞪开了眼睛大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霍无疆嬉皮笑脸地冲他招手：“好久不见啊小澜！”
“谁跟你好久不见！”白澜舟喝他。
不敢看热闹的众仙童纷纷作鸟兽散，霍无疆翻身上房，爬到了乐室的屋顶上，冲底下道：“才刚见面就骂骂咧咧给我脸色看，气大伤身，小小年纪学豁达些嘛！”
白澜舟见他不打招呼上了自家房顶，气得骂道：“好没规矩，给我速速滚下来！”说着纵身跟着跳上了屋顶，正想一掌劈过去，突然眼前冒出一只白乎乎——
是猫？
可看着又不大像。
白澜舟被眼前如其来的活物吸走注意力，一时忘了上房来干什么的。霍无疆晃着手上的獾狸问：“可不可爱？”
白澜舟两只眼睛全盯在獾狸身上，怔怔应道：“……有、有点好玩。”
霍无疆道：“那送你了。”
“送我？”白澜舟狐疑，瞅了瞅霍无疆：“好端端送我东西，你打什么鬼主意？”
霍无疆“哈！哈！”两声，揉了把人家的大脑袋，嘻道：“哪这么多防备心，送你东西不行，那你送我点什么呗？”
“呸！我有东西丢了都不给你。”白澜舟怼是这么怼，可眼前的白绒绒太招人喜欢了，他手从摸上獾狸起就再没挪开过一分，不是揉就是搓，玩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这什么东西啊？”
“獾狸，”霍无疆给他扫盲：“刚出生四个月，是个小妖精，成年得要一百岁，你还能再养九十九年。不过多说一句啊，到时人家若不想搭理你了，你得把它送回异界去。”
“不可能！”白澜舟呲他：“天下还有我养不熟的家宠？”
“好好好，”霍无疆举手投降：“那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从它娘老子那里抱走的时候它还在喝奶呢。”
“……啊？”白澜舟听得有点不忍心：“它还没断奶？”
霍无疆笑笑，摸着獾狸道：“答应了就好好养，就当自己儿子养。对了，取个名字吧。”
白澜舟皱眉，取名字这事儿有点难，他没这方面经验。正在这时，在后院看书的白寒蝉听到动静过来，见二人趴在屋顶上窸窸窣窣，飞身上房，一眼就看到了白澜舟怀里的东西，讶道：“这是獾狸？”
“寒蝉来啦！”霍无疆挪开屁股给他腾地方：“小子识货嘛！”
白寒蝉羞赧一笑，道：“也只是在书里见过。”
白澜舟拉住白寒蝉的袖子道：“师兄你来得正好，他送我一只猫，我要给它取名字！”
“咳咳，是獾狸。”霍无疆纠正他。
“……？？”霍无疆无语凝噎。
得，孩子都归人家了，爱谁谁吧。
三人玩了一会儿八八，霍无疆想起几桩事，问：“不知姻缘令和一爵真君后来怎么样了？”
提起这二人，尤其是金隐恻，白寒蝉不无可惜的轻叹一声，道：“天规森严，不容私情。他们罪孽深重，二人都被剔了仙根，一个流放虞皋山思过，一个送去螺母山，交由山主度化。总之都……”
“都是罪有应得！”白澜舟忍不住插嘴。
霍无疆道：“那何柔的魂魄现在何处？”
白寒蝉道：“何姑娘的事有点复杂。她确实造了杀业，也确实曾受莫大的冤屈。君上将她带回翠晴峰，何姑娘自请击碎三魂七魄以作赎罪，君上却没应允，而是将其送往西境，交由晦魄境主度化亡灵，若顺利的话……或许百年后就可步入轮回了。”
霍无疆大吃一惊。
震惊过后更多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么说何柔交给你们处置，反倒因祸得福了？”
“那可不！”白澜舟冲他挑眉：“君上饶她一命，又多送她一个重生的机会。至于她杀的那几个女子，君上亲自去找司命清君，查到她们的转世册录，一人赠了三十年阳寿，算是替何柔赎罪了。”
好人。
真是个好人呐！
霍无疆顿时心中涌起滔滔钦佩，此刻白玉休那张万古不化的冰山脸再浮现脑海里，竟也不觉得那么冷了，反而平添了一丝与他出尘谪仙原不相配的烟火人情味来。
啧，真是个好人。
白澜舟蹲久了蹲得两腿发麻，催道：“你来就是给我送八八的？行了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霍无疆两眼瞪圆：“大老远跑来给您老人家送礼，连口水都不给喝啊？！”
白寒蝉在旁笑道：“大家何必站在房顶上说话，霍公子，此间是君上的乐室，且请喝杯茶再走吧。”
乐室陈设和书房无异，推门入内，一股淡淡的香气浮鼻而来，不似檀香浓郁，也不比花香馥郁，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草本香气。屋内布局雅致，入眼处是一张四折的青玉屏风，上雕一湖夏意曲水，荷叶蔓蔓，有莲盛开。绕过屏风，数张古琴错落有致地安放在琴架上，有的七弦，有的五弦，有黄梨木制，有红楠木造，粗略数去竟不下十张。
霍无疆像个头回进城没见过世面的老大娘，两眼放光，兴冲冲指着琴道：“这该不会都是你们家君上的吧？”
白澜舟自得道：“难不成还是你的？”
霍无疆又道：“可我见过山岚君吹箫，他那柄玉箫是个宝贝，却不知他还喜欢抚琴？”
“谁告诉你君上喜欢抚琴了，”白澜舟拿过一只毛刷给怀里的八八梳毛：“君上是会弹，而且弹得很好，但不常来。不过他对此间看重，我们日日都要来打扫。”
霍无疆“哦哦”两声，其实对这话题也没那么大兴趣。白澜舟见他兴致不高，突然想起这人私闯翠晴峰，忙道：“你是怎么混进山的？”
霍无疆大大咧咧道：“什么混，我正大光明来的！”
“不可能，”白澜舟凶他：“翠晴峰设有结界，你想私闯万不可能，想从山门进也得要守门的师弟通传后才能放行。师兄和我都没接到有人来报，你到底怎么溜进来的？”
霍无疆原就没打算欺瞒，便大方亮出腰间翠绿，道：“那你可看清楚了，看我用不用得着溜。话说山岚君的通行牌是好用，门口那几个小童就看了一眼，问都没问就放行了，我还……”
“这玉竟在你身上？！”白澜舟突然大叫一声。
白寒蝉也是一脸惊诧，道：“霍公子，这是君上给你的？”
瞧他二人脸色不对，霍无疆有点一头雾水，怔道：“不过就是块通行牌，你们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白澜舟急得将刷子一扔，嚷道：“什么通行牌，那才不是通行牌，那是君上从不离身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