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三流异类 >第 56 章 溯源千年6
    ???

    铃山山顶有处因雨水常年浇打而形成的天然石台,容竹马不停蹄一路寻去,果然在石台旁的松树下发现了一抹白。

    白玉休周身冷气环绕,即便看不到脸,可那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骇然逼将过来,看得容竹都有点犹豫要不要靠近了。

    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猫着腰靠过去,在离白玉休至少还能再塞进三个人的地方坐下,偷偷去瞟隔壁的人。然而白玉休对他视若无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的青石,嘴唇抿闭,一语不发。

    容竹沉默了几瞬,决定先打破僵局:“小白,那个……我和阿迷不是故意戳你,让你不高兴的。对不起。”

    白玉休不想听道歉。也不需要谁的道歉。他头没动,眼睛依旧盯着脚下的野草,道:“不必。你可以走了。”

    这容竹哪放心,他靠过去一点,低着声音道:“哎,要不我跟你说说阿迷吧?它本来是铃山里一只普通的猕猴,当年我被爹娘送来,他们怕我孤单没伴,就给那只臭猴子施了点术法,让它开口说话,又续载寿命,从此就成了我在这里唯一的陪伴。”

    容竹再靠近一点,望着白玉休的侧脸道:“它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它其实本性很善良。你不小心迷路到这里,我和它都将你视作朋友,今天是我们无礼了,还请你原谅,更不要把那些难过往心里去……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的家人就会找来,把你平平安安接回家。”

    白玉休紧蹙的眉宇动了动,抿紧的唇线似乎也松了那么一点。

    他没有生任何人的气。

    事实上,他从来不是个会生气的人。只是自小性格使然,外人都将他视作潋秋的湖泊里一株只可远观绝不可靠近的水华松柏,所以欣赏有加但亲近不足。有意思的是,白玉休自己却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已经习惯了外人对他情绪的置之不理或随意猜测,只要他不说话,那就是在生气;只要他脸上露不出多余表情,那就是在生气;只要他不与人往来照面,那必定一定是在生气。

    所以到今日为止,从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情绪的变化而这么紧张,这么在意,这么不惜追着忙着解释道歉。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又紧了紧,白玉休侧过脸,神情已恢复如初:“你方才说,你是被双亲送来此地?”

    容竹点头:“这里原本渺无人烟,我当然不是一出生就在此。”

    白玉休还想再问,问他“那么你究竟是何身份?”——可这样一来,他必也得坦诚相待。他身份虽无作伪,流落至此却是一场阴谋。那个将他从翠晴峰掳走的人到底是何来路,又为何将他丢进这世外之山,更封住其灵元,布下碍障结界,令他寸步难行。

    容竹似乎看懂了对方此刻无端的复杂心绪,主动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事?没什么,这也不大要紧。我来自异界,今年已经一千四百二十七岁,看你我年纪相当,不知道我们谁大谁小呀?”

    白玉休才从方才的情绪里回过神,黙了默,道:“比你年长十九岁。”

    容竹哈哈一笑:“可我们的算法跟凡人不同,十九岁,最多就算早出生三个月,差不多差不多——喂,你可别是趁机骗我喊你哥哥啊!”

    白玉休无语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容竹摘过一朵野花捏在手里玩,道:“我是八百岁那年来铃山的,不知道后来阿爹阿娘去了哪儿,他们把我安置下来就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所以铃山就是我的家,阿迷就是我的家人——”说着忽然转过头,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而你小白,你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白玉休脸上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对这声“朋友”似乎并不动容,只是瞥向容竹的眼睛里有一缕淡光在慢慢升起,又很快消失不见。

    稍顷,白玉休道:“玉休是我表字,我名唤白初。”

    容竹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白玉休皱了下眉,似乎对他的反应有点诧异:“表字,不知何意?”

    容竹立刻拨浪鼓摇头:“表什么字?这也是你的名字?你还有第二个名字?白,初——欸,这名儿听着也挺好听。”

    白玉休懂了。

    这人既不知表字为何,可见学识有所欠缺。终日独居在这深山里,又是异界出身,应是没去过学堂也没念过书,如此一想,倒也不难理解了。

    于是他道:“所以‘容竹’是你真名?”

    “是啊,”容竹点点头:“我从小到大就这一个名字。难道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名字吗?”

    白玉休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声,简明扼要将何为“名”、何为“字”解释清楚,听得容竹不由得心生羡慕,张着嘴巴道:“那我爹也太小气了!左不过就是多赏两个字,哎!他怎么想的。”

    白玉休道:“你想多一个名字?”

    容竹傻呵呵笑着摸摸脑袋:“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有两个,想跟你配一配。”

    白玉休敛目沉思,片晌道:“容我想一想,或许可拟几个好字,你自己挑。”

    “真的吗?”容竹拍手狂喜,转而又很快偃旗息鼓:“可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会写自己的名儿,还有我爹的、我娘的……哦还有阿迷的。”

    白玉休道:“那么你想先学认字?”

    容竹一听,立刻脸色狂变:“不我不想!……哎呀以前也不是没去过学堂,可到最后都是被先生抽着屁股赶出来。”

    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在功力恢复前,或是父亲找来前,恐怕还要在此耽搁些时日。白玉休揽袖起身,道:“你素日空暇与其和阿迷玩闹,不妨拿出时间习一习字。明日待我打完坐,就在院中,我教你。”

    容竹欲哭无泪肠子悔青:“………???”

    天青,无云,秋高气爽。

    阿迷从河边玩耍回来,一进院就看到容竹翘着个屁股跪在地上,从灶膛里往外扒炭灰。它好奇地跑过去,睁着眼睛问:“玩什么呢?”

    容竹头也不回地恨声道:“玩鬼!”

    什么,灶膛里有鬼?!

    阿迷当即脸色刷白,喝道:“要死了!那你快封住它啊,别让鬼跑出来吓人!”

    容竹装好满满一锅黑黢黢的炭灰,爬起身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屑,黑着张脸道:“说什么你都信,哪个鬼肯上这里来!”

    阿迷一脸迷茫地看看他手里的锅:“你扒拉这么多炭灰干什么?”

    不止炭灰,容竹将锅放到桌上,拿起小刀并一根足有胳膊长的青藤树枝,蹲到一边去削树皮,边削边郁闷道:“小白要教我写字!这里没笔又没纸,我上哪儿弄去,就这么凑合着吧。”

    阿迷听得奇怪:“他……怎么突然想起来教你写字?”

    容竹想想该怎么解释这场来龙去脉:“就是……啧,这个人吧一般都会有两个名字,他嫌我读书不多,想给我再取个表字,又怕我连认都不认识,所以就吵着要给我当师父,教我读书认字。”

    一通添油加醋的颠倒黑白,人家哪有嫌你读书少,分明是你自己想多个名字,好像能占什么便宜一样。

    容竹一点不亏心,告完状心里还挺美。阿迷挠头道:“人还能有两个名字?人为什么要有两个名字?那他怎么没有?”

    “他有啊,”容竹转着手里的藤条:“他就有,他还有个名字叫白初,玉休是表字。喂,表字你懂不懂?”

    阿迷囫囵摇头:“白初,白玉休,白……哎呀好麻烦啊!那我们以后喊他什么?”

    容竹道:“还是小白啊。”

    阿迷转着眼珠道:“可上回我惹他不高兴了,一直都没机会跟他道歉……欸,你说要不我以后叫他‘小初初’吧?叫得亲切点,套套近乎嘛!”

    容竹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外头大姑娘都不这么叫人,恶心死啦!”

    两人如此这般闹了一阵,快近晌午,上山打坐的白玉休终于回来了。阿迷一个飞步蹿过去跳到人家肩上,嘿笑道:“小、初、初!我今天才知道你还有这个名字啊!”

    这么称呼人真的好恶心,白玉休的嘴角肉眼可辨地抽了一下,侧首道:“可称全名。”

    阿迷立刻摇头摆脑:“不要不要,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小!初!初!”

    随便吧。白玉休不会在这种事上耗时拉扯,他见容竹一手执木枝、另一手指着旁边的桌案,一副等待挨夸的表情笑吟吟看着自己。白玉休不解,便问:“何故如此眼神?”

    什么眼神?

    献宝的眼神呀!

    容竹为自己的小聪明骄傲得不行,喊道:“你不是要教我认字吗,喏,纸笔全备好了,随时等白先生赐教!”

    白玉休听罢,走过去低头一看,见炭灰作墨细藤为笔,倒难为他点智慧了。

    容竹把藤条塞到白玉休手里,笑着双贼眯眯的眼睛请道:“小白先生,可以开始了。”

    干燥的黄土地算不上平整,但炭灰颜色够深,以藤条蘸取勾画笔墨,效果不比纸上差。白玉休手握藤条,稍稍冥思,落笔在地上书下第一个字。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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