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今天,已经联系上了的“珊瑚六号”公布了现在幸存的二十四个改造人的名单。
她将研究中心主任发来的名单核实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他。
王雪机械地对着上面的名字、数字、实验编号,好似只要多看那二十四个名字几次,就会有什么变化似的。她只有三十九岁,但是头发也花白了,平白为她添了一轮年纪,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坠落下去了。
现下狭窄的宿舍内一片寂静,她对着梳妆镜、精心梳好了发髻,听见木质梳子“嗒”地一声落在桌面的声音。
镜子的右上角,贴着一家三口的大头贴——那贴纸实在是年代太过久远了,哪怕在无水纪元,都算是当时的“古早”喜好,无水纪元最后几年的年轻人都不时兴这个。
王雪的表情几乎是干枯的,她稍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想酝酿一个笑意——但那使得她的五官变得扭曲起来。她似乎更适合不笑的样子。
现下,她就要去完成从来到海下城以来、接收到的第一个任务了:接应二十四位从珊瑚六号归来的改造人。
王雪躬下身体,打开床对面的小料理台旁边的储物柜——那个柜子里有一个小型冰箱,海下城单身宿舍狭窄,空间被节省到了极致——她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矿泉水瓶大小的罐子,仔细去看仿佛是一个小型的暖水瓶内胆。凉丝丝的,往外透着冷气。她在手里稍微颠了颠重量,随后裹上了一层毛巾,放进了随身的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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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英瞳的假期本来只有半天。
货车一到,他就跟着跳下了车。迎面奔过来许多实验基地的工人、职员,一来就查证,先是核验了欧阳是司机,到了林英瞳这里,发现他压根就不在获批的名单上。本来他试图一起进入实验舱,却被一堆警卫在门口拦住了,哪怕亮出自己的舰队职衔也不顶用。
林英瞳张牙舞爪地嚷嚷:“里面有我哥!”
警卫的背后,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子,她戴着工作证——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神情肃穆,看样子,恐怕是这帮子人里顶不好惹的了。
林英瞳一看似乎是管事的来了,立刻出声,“领导,我……我是家属,我想进去看看我哥——”
那负责人看起来像个严肃的教导主任,她的脸孔在听见这句“我哥”的时候稍微松动了一下。这才抬起眼睛来看向林英瞳——先前连正眼都不带扫这当兵的。
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一身浅色套裙外面罩着白大褂,她严厉地盯着林英瞳这个大呼小叫的别着枪、军靴到处乱跺的大兵。虽说发髻一丝不乱,但鬓角都斑白了,紧抿着唇角,显得她本来枯槁无力的神情因为严厉而产生了些许力量。
这兵还红着眼睛。
“……哦,上尉。”她瞥了一眼林英瞳的军衔,“上尉同志,这是基地的纪律,您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家属要想探视,也要开证明——”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同志,注意态度,我接完他们这边就不允许人再进了,您赶紧回队里吧。”那位“教导主任”平静地伸手拦他。
林英瞳低头看了一眼,见到她工作证上写着王雪,似乎是个什么科室的处长。
“……王处长,”他吸了吸鼻子,“我就和我哥说两句话。我只有半天假,晚上就得回营地了。”语气可怜兮兮,站在那中年妇人面前几乎手足无措,快要哭出来了,“……我哥参加了实验,换了我妈上去——我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他也只剩我一个弟弟,您让我……让我找谁给您证明去?”
王雪这下子没出声了。
又看了他一眼。
半晌。
“证件看一下。”王雪伸手。又打量了一下林英瞳。
林英瞳连忙去拿军人证和自己的舰船出入卡,赶紧递过去。
王雪用她利利的眼睛扫了两下林英瞳的脸,又去对那证件——“……你们去的「珊瑚六号」接的人?”她掀起眼睛慢吞吞问。明知故问。
“是的。”林英瞳老实答。
她神色好像软下来。这使得她不像绷紧时那样令人畏怕,反而因为柔和、而显出老态和疲惫。她手里紧捏着林英瞳的证件,忽然问:“你们原来是哪里人?”她望过来。
林英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深市。”
她没有把证件递回来的意思,“噢。”
林英瞳看了一眼她紧攥着自己军人证的手,有些着急,又不好表露出来,“您呢?”只得被迫对谈起来。
王雪没答他的话,眼睛却直盯着他,低了一些声音,“你们去「珊瑚」,还见到什么人?”
林英瞳被这问题问得有点懵。「珊瑚六号」里,能接回来的人他们都见到了——除非她指的是那些坟墓。
——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深海,所以,实际上他们在“海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属于秘密。
他观察着面前妇人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了一些猜测,一点点恻隐使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就只有他们。全都……全都带回来了。”
“噢。”她这样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
林英瞳几乎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淞市。……我和我老公都是淞市人,”她忽然回答了林英瞳刚才的问题,“我们儿子,本来要送到方舟上去的呀。”她喃喃说,没有再看林英瞳。把证件递了回去,声音温和了许多,“半小时。你顺着这边从二号门进去等着,办个访客卡,然后领一套衔接舱服,你哥是第几号?”
林英瞳接过证件。“哦……我,”林英瞳快速回忆了一下黎至昂那个水箱上的编号,“22!”他答。
“行的,我和他们说一声。”王雪平淡地讲,递回了东西,手就揣回了兜里。
“谢谢王处长!”林英瞳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