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寒剑江湖 >第446章 龙虎剑(166)
    假如就在这里结束,我所作的一切就只会成为后世的笑柄……

    还没有完结。

    心思缜密的李君元,在昨天大军败退回樵舍之后,就预先筹划了多条供王爷逃亡的退路,再临机选择。此刻他们走过这湖岸的泥泞沼泽之地,即将到达一片芦苇,李君元早在那边设了两条渔船,他们可趁机渡湖,脱出敌人的追捕。

    “君元……”朱宸濠这时稍稍恢复了精神,加快脚步往前走:“……多谢。”

    李君元从来没听过或期待过王爷向自己说一句感谢。君臣有别,各司其位,知遇与忠诚,彼此心领神会,已然足够。此际听见这二字,李君元热泪盈眶,双腿再次生起力量。

    果然前头茂密的芦苇丛之间,已隐隐看见船踪。但李君元仍然谨慎,先带着两个“铁山兵”上前去探看,两人都用粗布包着兵刃,防止闪出亮光,跟着李君元拨开芦苇深入。

    直到大约三、四十步外,李君元停下细看,确定就是他安排的渔船,这才吩咐一个“铁山兵”回头将王爷带来,他与另一人上前去与船夫相认。

    船夫都是被赏金所诱而来。李君元从腰带内的暗袋掏出两颗指头大小的金珠,付给二人,再仔细打量他们,看见其中一个比较壮硕,于是决定挑选他那条船。

    “渡湖之后,再有赏赐。”李君元向他说,继而转头向另一船夫吩咐:“待会你划向另一个方向。”这当然是要他用空船引开追兵。

    朱宸濠终于到来,在卫兵帮助下爬上了渔船。他上了甲板,整个人乏力软躺,仰天大口呼吸,好像一个溺水之人刚被救起来。李君元和“铁山兵”亦逐一登船,两条小渔船随即各往不同方向分开行进。

    那船夫摇着橹棹,动作并不激烈,只是力量平均地驱使渔船穿过茂密芦苇航行,没有扬起太多水波和声浪。这一带湖岸有许多隐密的芦苇水道,只要隔得稍远,就难以察觉有船在当中驶过,这正是李君元选择这条路线的原因。

    李君元此刻也不知道王爷世子、父亲李士实及其他王府重臣的生死安危。各人分散而逃,在这乱局中实在是不得已之举,他此刻只能全心全意保住王爷,此乃一切希望所系。

    朱宸濠仍然躺着,呼吸已渐渐恢复顺畅。他看着天空与两旁经过的丛丛芦苇,听着轻柔的水声。

    一切是如此简单,却也如此美丽,但从前的他从没有留心这些东西。此刻他不禁又想起经常规劝自己收手的娄妃,感到心中一阵刺痛。

    “我听说……”他忽然开口:“那天王守仁也是这样乘着渔船逃命的啊。身边也只得几个人。”

    “对的。”李君元点点头。“所以你不必心灰。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回来打败他。”

    朱宸濠坐起来,喝下卫兵递来的水,抹了抹嘴,然后轻轻笑了笑。

    “在这样的时候,还有人这么相信自己,真好啊。”他又逐一看着那五个“铁山兵”:“还有你们。我要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可是已经没有这机会了。

    船夫摇橹的双手停下来。因为已经无路再进。

    在芦苇之问,有五条船成半月状阵势,挡在渔船前方。

    其中一个最机警的“铁山兵”,伸手抄起放在脚边的兵器,芦苇之间随即响起破风锐音,一支劲箭神准钉入他肩膊,那“铁山兵”悲叫在甲板上摔倒。

    此刻朱宸濠极度激动,所有的悲愤瞬间爆发。他推开欲掩护自己的李君元,大叫一声就从船边跃入水里。

    本王宁死也不受辱!

    可是他很快又站了起来。这段水道其实甚浅,只及他的胸口。

    朱宸濠沮丧无比地站在水中,看着那五条义军的游击快船缓缓接近过来。船上士兵半数都提着弓弩,箭口全对准着渔船。刚才发了一箭的川岛玲兰又已在长弓上搭上另一支箭矢,这次瞄准着水里那个壮硕的身影。

    率领这游击船队的万安县知县王冕,在民兵之间走上前,细看水里的人,然后笑了。

    “就是他。我在南昌见过一次。”

    众游击兵听了,都无言注视着这个投水自杀不成的可笑男人。

    无数的死亡、破坏与分离;悲伤与遗憾;艰困与牺牲……全都因为这个男人,想满足一己的皇帝梦。

    梦至此,烟消云散。

    宁王军遭火攻瓦解后,义军全力进击,擒杀湖上的叛逆败兵,并陆路将樵舍岸上营寨攻占,没有受到任何有力抵抗。

    除朱宸濠之外,宁王府叛乱的众多首谋,包括宁王世子、李士实父子、刘养正、匪盗出身的将军凌十一、伪监军刘吉、占卜术士李自然等人,全数一一落网;参与作乱的王室宗亲朱栱拼,在火烧战船时逃走而遭当场斩杀;另外伪兵部尚书王纶等数名王府要人,则已投湖自尽。

    这最后一战,王守仁虽然留守在大后方,但整整大半天粒米未进,忧心地等待着战报。直至前线传回来确切的消息,已经将朱宸濠生擒之后,王守仁整个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闭起了双目。

    帅营内外的众多参谋与卫士,无不振臂欢呼。有许多义军民兵都是当地江西子弟,得知捷报后俱激动落泪,既庆幸能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也因宁王府在江西一地作恶多年,今日终于除此大害,深感痛快。

    在场就唯有王守仁一人,没有流露出一位得胜统帅应有的兴奋威风,只是轻轻闭上眼坐着。那副终于放松下来的身躯,忽然好像比领军时缩小了一圈,面容也像老了几岁。

    在他身旁的老军师刘逊,笑着向王守仁拱手恭贺:“王都堂,此乃千古之功,名垂青史。恭喜了……”

    说着时刘逊却发觉王守仁全无反应,再仔细一看,才知道王守仁已然疲倦得坐在椅上睡着了。

    鄱阳湖之上,许多战船仍在熊熊燃烧,直至一日一夜后才完全熄灭;被杀或投水溺毙者无数,尸浮十数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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