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寂一来,赵三春就坐不住了,拿着姜照一给的那包酥糖果子,他找了个借口转身就溜了。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姜照一坐在桥上仰头望他,一时有点羞窘。

    他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一片灯光,暗沉沉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

    她一下转过头,又去看桥下被风吹皱的湖面,“我们明天就走了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生硬。

    但李闻寂听见她这么问,也就轻应了一声。

    “那应夫人的事,不查吗?”她还是回过头,看向他。

    “没什么好查的,”

    李闻寂面上没有多少神情表露,“是非天殿的人做的。”

    “非天殿?”

    姜照一不由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也很想知道。”

    李闻寂轻抬下颌,那双眼睛盯着对面漆黑的山廓影子,语气听着平静,却总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也很好奇,

    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才敢借非天之名,在这蜀中一家独大。

    “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应夫人?”姜照一又问。

    “应天霜和金措都是非天殿的人,她为了私仇而杀金措,或许是犯了那些人的忌讳。”

    虽然那天晚上,姜照一并不知道那悬崖裂缝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她也知道,那个鹿吴山的老板——树妖金措,是他杀的。

    他的手,沾过血。

    姜照一不由将目光移到他的手指,她看到他腕骨上那道很难令人忽视的伤疤,忽然又想起在真的遇见他之前,她曾无数次做过的那场梦。

    狰狞的伤疤,苍白的指节。

    殷红的血珠滴下来,次次落在她的眼睫。

    “姜照一。”

    他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堪堪回神,抬眼望他的刹那,她眼见着他慢慢蹲下身,就在她的面前。

    “我的手上沾过很多血,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的神情是如此冷静淡然,“我不是你以为的,在上界的神。”

    “我在地狱,在人间很多年,”

    他停顿了一下,或是想起刚刚她掰着手指,同赵三春细数他的好的情形:“所以,我也许并没有那么好。”

    她似乎总将他想象得太好,但其实,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神。

    在地狱里,即便是神,

    又能有什么好的。

    “可是你又没有滥杀无辜。”

    姜照一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迎上他的目光,“你也没有杀青蛙叔叔,不是吗?”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太懂你们神仙,但是我想你既然是神仙,那你应该也有你要背负的责任。”

    她不知道神仙的法则是什么,

    但是她相信自己看到的。

    金措害了应夫人的全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消亡得只剩下了那个小院子里的一家三口。

    因为他自私的恨,

    他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也因为他的贪,才有了鹿吴山上那个荒诞的拍卖会,才让那些受制于他的精怪被迫迎合他那些可笑的规矩。

    “我已经在很努力地了解你了,”或是见他不说话,姜照一又开口道,“如果你觉得我的感觉不对,那你就告诉我,你跟我说了,我就会明白了。”

    她向来是这样一个人,

    许多的话,就是这么轻易地向他坦诚了。

    李闻寂静静地看她,他发现他并不能用曾经自己认知里,那些对凡人的印象去揣测她,在他对凡人许多固有的印象里,好像哪一条都并不适合她。

    “我知道了。”

    最终,他轻声道。

    好像在他的这个凡人妻子眼里,他有些过分的好,而他竟然一时间,也没有找到什么反驳她的话,因为她似乎总有很多的理由去反驳他。

    “他们杀了应夫人,那他们应该也知道,是你杀了金措,那他们会不会来找你?”这才是姜照一最担心的事。

    “会。”

    李闻寂点头。

    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在寻找他的下落了。

    但那正是他的目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姜照一刚刚在虚泽观的阶梯上,也听见了那女道士形容起应天霜的死状,她不由的有点后背发凉。

    可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微微弯起眼睛,“现在知道你一定要跟着我走,到底有多危险了?”

    她低下头,声音变得有点小,“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啊。”

    也许孤独,只是凡人才会有的感受。

    但她,只是看他的背影,就会觉得如果他一个人去走那样一条漫长的路,也一定是孤零零的。

    李闻寂看她良久,才道:“你不要怕,即便被他们找到,也没什么所谓。”

    随后他站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已经很晚了,去睡吧。”

    姜照一看着他的那只手,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住。

    回到房间洗漱完,姜照一将小橘灯放在床头,才掀开被子躺下来。

    那样朦胧漂亮的暖光,浑圆的一簇。

    里面盛着一颗星星,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

    她偏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那光芒慢慢地变得有点毛茸茸的,她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

    姜照一被敲门声惊醒。

    她还有点没太清醒,听见敲门声,反射性地下了床,跑去开门。

    而站在门外的人,乌浓的短发有点微卷,在走廊外透进来的晨光里,他冷白无暇的面容带着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感觉。

    尴尬的是,

    姜照一摸到了自己的鸡窝头。

    她的头发容易打结,晚上睡觉也并不老实,翻来覆去,一晚上很容易就成她现在这副样子。

    “你等我一下。”

    她彻底清醒,立马把门关上了。

    匆匆洗漱收拾完,她才把门又打开,探头往外头一望,就见他靠在廊上的木栏杆前,在薄雾晨光里,看底下的院子。

    “我好了。”

    见他转头看她,姜照一站直身体,有点不太好意思。

    “要不我们就不去宁州了吧?”但在李闻寂走过来拿走她的行李箱时,她却又忽然说道。

    “为什么?”

    他抬头看她。

    “非天殿的人在找你,但是你的本源之息还没完全找回来,我觉得还是早点找到你剩下的本源之息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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