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仙的这座山上住了一个多月,终究也到了要走的时候。

    清晨山上雾气重,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他们四个人走到山下停车的地方,赵三春将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了后备箱,然后坐上了驾驶座。

    “先生,我们这去哪儿啊?”

    握着方向盘,赵三春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李闻寂。

    “顺着郁城的方向开,总会有人告诉我们。”

    李闻寂侧着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开了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他们停在一个镇上吃了顿午餐,又刻意逗留了一会儿,赵三春故意没再用他那个刻意隐藏气息的东西。

    “老赵,你之前就是靠那个玩意儿才没被我姑姑发现的吧?”贺予星终于回过味了。

    赵三春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青梧山上不让外头的妖怪上去?我有啥子办法嘛,只能混在人堆里头了。”

    “结果被照一姐姐发现了?”

    贺予星笑出声,“我姑姑说她喊的是蟾蜍,我还真以为是蟾蜍,我在山上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什么蟾蜍精啊。”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一只青蛙,天又太黑了,我没看清他的颜色。”姜照一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

    贺予星笑得厉害,“不过啊三春叔,你老爸这么好的一个保命的东西,被你用来上山偷看你暗恋的应夫人,你爸要是知道了,得吹胡子瞪眼吧?”

    “放屁!”赵三春理直气壮地反驳,“这个也是为了爱情,你个小娃儿你懂不懂啥子叫爱情嘛?”

    “那也没见你勇敢追爱啊。”贺予星从兜里捏了颗蚕豆塞进嘴里。

    赵三春正想说些什么,前面的玻璃却忽然被一阵暗淡的雾气所笼罩,他眉心一皱,踩下刹车。

    与此同时,姜照一身边的李闻寂已经化作一道流光,落入窗外。

    贺予星忙拿出师门的八卦镜,又抓了一把黄符,收敛神情,严肃起来,“照一姐姐,你不要出去。”

    赵三春下了车,那些在路上乱窜的雾气是其他零散的行车看不到的,他们也当然看不到那一道金色的流光跃入天际,强大的气流平铺开来,雾气里的几只乌鸦发出最后的嘶鸣,落了地。

    停靠在路边的车身挡住了那道流光压着一道混沌的黑气下降,落在路旁的草地上,姜照一在车窗里看到那光芒凝成了李闻寂的身影,而他的手正掐着那团黑气里的另一个男人的喉咙。

    那男人脸上有着斑驳的黑色痕迹,像是某种诡秘的图腾,蔓延整张脸,丑陋又阴森。

    “照一姐姐,别看。”

    贺予星提醒她。

    姜照一收回目光,将头偏到另一边,正巧一辆车从她眼前路过,车窗里隐约可见后座上的年轻女人和她怀里那个小女孩儿的笑脸。

    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就好像此刻她坐着的这辆车,就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这一面,是所有凡人眼中的世界,没有妖魔,没有神明,他们只有他们自己。

    而另一面,则是另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世界。

    车门忽然被人打开,姜照一回头,便见李闻寂已经坐上了车,外套在后座上,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烟灰色衬衣,也没沾上一点儿脏污。

    “去南州。”

    赵三春才坐上驾驶座,便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晓得了先生。”

    他忙应一声。

    “南州?”姜照一乍一听,便有些讶异。

    她还记得离开旗源县之后,他们在南州的丹神山上住过的那段日子。

    “南州也许有线索。”

    李闻寂轻应一声,简短解释。

    南州是蜀中出了名的“小江南”,南州城的万阳湖是出了名的好水景,旧年古籍或古时入蜀的文人多有在诗文提及万阳湖的好风光。

    这里的建筑也颇有水乡的特点,哪怕旧朝更迭,万象更新的今天,南州也仍旧保留了这份特色,也因此,南州才成了天下闻名的旅游名城。

    聚源茶楼是一间旧时的大宅子改出来的茶楼,老板就是宅子的主人,而现今旅游业发达,他便将自家的祖业改成了茶楼。

    姜照一才和李闻寂进门,就见里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院子里,有一个由木围栏围着的大看台,台上正表演着蜀中特有的川剧,台上演员的脸谱一张又一张接着变幻,底下或楼上的人都卯足了力气鼓掌。

    “叶蓇会在这儿吗?”姜照一在一张桌前坐下来,有拿着长壶的伙计过来斟茶,她凑近了身边人,小声问。

    “不在。”

    李闻寂瞥了一眼茶盏里打旋儿的茶叶,也没端起来喝。

    “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她满脸迷茫。

    “看戏喝茶,等天黑。”

    他看着楼下看台上的热闹,声音平静。

    赵三春剥了花生吃,忙道,“是这个样子的,照一,这个叶蓇有门生意,开了个会馆,晚上才开业,也不知道她在没在那儿……”

    “那个会馆只向学历高,有文化,有钱的妖魔鬼怪开放,估计是有好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是从她那里流转的,”赵三春说着又喝口茶,“一般的妖怪还进不去。”

    “就是一个交流谈生意的地方吧,只不过听起来,这些生意都不太正常。”贺予星插了句嘴。

    姜照一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一些。

    他们在茶楼坐到快天黑,回到酒店时,贺予星订的衣服也都送到了。

    “这叶蓇指定是哪有点臭毛病,咋还规定了一定得穿这种民国的长衫?”赵三春领口的盘扣有点紧,他眉头皱得死紧,“贺予星你看,我这衣服是不是小了?”

    “对不起啊三春叔,这衣服不是现做的,尺寸可能是不太合适。”贺予星憋着笑,看着被他啤酒肚撑得紧绷的衫子。

    最后还是没憋住,走廊上都是他的笑声。

    一扇房门忽然打开,贺予星和赵三春回过头,正见那个年轻男人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领口的扣子扣得很整齐,衣服平整挺括,斜襟处还露着一只怀表的金链条,身形挺拔清峻。

    “先生。”贺予星忙唤一声。

    赵三春偷瞥几眼李闻寂那一身衣服,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

    隔壁的房门接着打开,姜照一探头出来。

    “青蛙叔叔,你的衣服小了点诶。”姜照一看见赵三春,也没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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