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是在第二日离开本丸的,她给出的解释是现世中有事要处理,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本丸的大小事务就暂时由压切长谷部和药研藤四郎接管。

    这很正常,付丧神们都知道审神者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女,她每年都要离开本丸一段日子去现世主持许多大小事宜。

    她甚至还微笑着答应了短刀们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小礼物。

    她站在本丸门口,俯身轻轻摸了摸每一个小短刀的头,眼波如水,眉目如远山,漾出一片潺潺,神色温柔圣洁,恍若神明眷顾。

    就连三日月宗近也只是当她是因为经过那件事情之后,想要调节一下心情,以免在本丸中被他人发现。

    真正意识到苏流出事,是在她走后第九天。

    所有付丧神都清晰的在那一刻感受到,以审神者强大灵力维系的契约被一瞬间切断时的痛苦,几乎是同时的,所有人都呕出一口血来,又在瞬间被契约切断前一刻传来的强大灵力所治愈。

    几振千年老刀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担忧。

    本丸一下子,就乱了。

    几把主控刀首先暴走,再接着是几家的短刀们——苏流平日里最宠的就是他们,几乎是把他们当做孩子一样的。

    小夜左文字拿着本体就要冲到时之政府去“复仇”,被两位兄长生拉硬拽才给扯了回来。

    压切长谷部立刻上报了时之政府,审神者被强制切断契约可不是小事,肯定是要上报的,由时政派遣,再去调查这件事情才会更加方便。

    他们在本丸里等了几天,连日常的远征和出阵都不做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焦灼的等着有关苏流的讯息。

    可是他们到没有等到时政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新的审神者。

    那个自称是抚雀的女人,手持时之政府的公文,穿着与苏流日常穿着极其相似的巫女服,一脸傲气的站在广间中,宣布她就是他们新任的审神者。

    压切长谷部当即就炸了,提着刀就直冲向抚雀,将刀架在她的脖颈上,目眦欲裂:“苏流大将呢?!”

    抚雀却丝毫不惧,仿佛没有感觉到颈间的冰凉一样,凌厉的眉峰一跳,艳丽的脸上张狂又孤傲。

    “哦?你们说那家伙啊,啧,她竟然连真名都告诉你们了?还真是……”

    药研藤四郎上前一步,也是神情严肃,声音低沉着,脸上惯有的笑容早就消失了:“你认识大将?”

    他紫色的眸子深沉不见底,正紧紧盯着抚雀。

    抚雀伸出食指,慢慢推开了压切长谷部的刀锋,手指纤长,含着灵力。

    “如果你们说那家伙的话,也没谁会不认识她吧!”

    三日月宗近站在后方,他的手按着腰间的刀,脸上的笑容风华绝代,看上去无害的仿佛那个快要拔刀的不是他一般,连抚雀都忍不住为这世间少有的美貌而愣了愣神。

    他说:“那么可否姬君告知我等的主人,苏流大人,去哪里了呢?”

    抚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除了傲慢之外的神情,她似乎也有些惊讶,接着又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恶意,又像夹杂着心疼之类说不明的东西,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哈?你们竟然不知道吗?那家伙啊,还真是厉害,这是将一切都算好了吗?!真是,让人不爽。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的主人啊……”她拖长了音调。

    “她身为终身都要侍奉神明的新娘,却爱上了你们中的某个人,背叛了她的神明,被神降于惩罚,你们的契约是不是断了啊?哈哈,那是因为神发怒了主动切断了与她共享的灵力,她现在,恐怕被反噬的厉害呢。她那样的家伙,估计是不想拖累你们,就索性切断契约了呗!”

    抚雀耸了耸肩,状似不在意的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

    “不过也没什么了,反正,背叛了神明,她也要死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笑和不解。

    是的,不解。

    抚雀不明白,从小到大,苏流都是她们这一届孩子羡慕嫉妒的对象,明明不是出身阴阳世家,明明只是个爹妈都不要的孩子,却生来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以至于被那位大人一眼看上,自小便是身份尊贵,受人尊敬的存在。

    她们这些出生于正统阴阳家的贵女,向来众人拥护一呼百应,却自小便被她踩在脚下,最可气的是她还不在意那些!

    她们拼着性命去争去抢,她却只要挥挥手就能做到。

    然而那样极尽全力捧出来的女子,做得比她们都要更好的女子,比她们更贴近于所侍奉的神明,强大而淡然,温柔而虔诚的巫女,却做出了这样的丑事。

    她不明白,是什么让苏流这样做的。

    这个消息在付丧神堆里炸出一阵惊呼,小短刀们各自窃窃私语着。

    “大,大将爱上了哪位殿下吗?”

    “可恶,究竟是谁!”

    “主君会怎么样啊?”

    “大人会死吗?”

    “唔~不要大人死。”

    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哦!她会死哦~”抚雀肯定的话语让整个广间都静了静。

    “不过她应该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吧。你们不知道吧,她啊~可是自己回去认的错受死的哦!也就是说,那天你们把她送出这座本丸,就是亲手将她送入了死亡的怀抱啊。”

    “所以说你们这群付丧神啊……本来,也是想要害死她的吧?啊?”抚雀的话里是满满的恶意。

    她的话语是尖锐的刺,盘根生长在付丧神们的心里。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沉默的时候。

    黑发蓝衣的打刀猛地跃起,手握本体自上而下劈向红衣的巫女。

    “给我首落去死吧!”

    广间里没有一人出手阻拦,可那快如闪电的刀锋却停住了,停在了一只娃娃的身上,那是一只身着新选组服装的冲田总司的布偶。

    大和守安定没有迟疑,只是停了一瞬,就又举起刀来,冷笑的时候蓝色的眼睛像是沉浸了墨,漆黑的如地狱走出来的魔鬼。

    “就算有冲田君的娃娃,你也不可饶恕,给我首落吧!”

    抚雀慢悠悠的接上他的话,神情冷淡又漫不经心,她以两指摇摇欲坠地夹着那个布偶,似乎笃定了自己不会被怎么样:“哦?你确定吗?这可是那家伙亲手缝的娃娃。”

    果然,大和守安定不动了,他的目光紧紧黏在了那个刚才才看了两眼的布偶上——穿着新选组的蓝白制服,头发束起。

    是他曾经对女子描述过的样子,针脚细腻,这个娃娃,有与她一样温和的笑容。

    他还记得……自己只是想获得宠爱罢了,想打破她对于刀剑们的疏离,想让她心疼自己,才会特地找她说了这个。

    不然思念旧主这些话啊,他大概也只会与清光提起一些。

    大和守安定,有时候,也会希望自己是一把被宠爱着的刀呢!

    而他的主人,也没有辜负他,非常温柔的放下了手中的公务,耐心的听着他讲了一个下午的冲田君。

    最后在他说出:想被多宠爱一些的这类话之后,犹豫试探着伸出手,很轻很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弯起唇角。

    说:“我以后为安定缝制一个冲田君的布偶怎么样?就像安定说的那样……”

    她比划了一下大和守安定的衣服,嘴角噙着一抹暖阳:“下次安定再想起冲田君的时候,可以看看它,这样,就像是冲田君仍然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一样。”

    我以后为安定缝制一个冲田君的布偶怎么样?

    当然好。

    主人,如果此时您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可以执起您的手,放在我的头顶,让您摸摸我的头,然后告诉您:布偶……布偶非常好看,不过,我更希望的是,想念冲田君的时候,能够有您的陪伴……

    抚雀看到大和守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屑的嗤笑一声,到底是为什么?

    就是这么一群付丧神,竟能让那家伙以死来维护。

    三日月宗近站在人群的后方,眼神恍惚,连眼底的新月都沉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是他,是他亲手打碎了,他的小姑娘最后的希望吗?

    她那个时候与他表白心意,竟然已经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吗?

    可是……可是他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她能够做一个好的主君。

    她满怀绝望的吐露心意。

    可是他对她说……

    做一个好的主公。

    三日月宗近悲哀的想要重回十天前去与那个说出拒绝的话的自己打一架,那个小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心里……是有多难过呢?

    他本来以为……她还小,即便是行事上成熟,可也仍不懂爱的滋味,她对于他,大约只是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迷恋,如镜中花,如水中月,一触即碎。

    可原来,他的小姑娘,已经如此深刻的了解爱之一字了吗?

    于是爱到叛神,爱到独自赴死。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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