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苏诗,还只是一个少女模样的黄毛丫头,可在这短短的言语进退之间,已颇具数珠丸恒次所听闻到的那个她的风度了。

    “霓虹之国?日本?”苏诗了然的点点头。

    不怪她听不出来,她是天生佛子,从小就能与万物通灵,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只要是灵体,她都可以与他们无障碍的沟通。

    数珠丸恒次身为灵的一种,当然也是算在里头的。

    他们两个的言语本不能互通,却因苏诗的特殊而交流无碍。

    “请您为我解惑。”

    数珠丸低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她如今不过二八年华,五官初初张开便已经颇具美人的神韵了。

    苏诗点点头,一派自然从容的风度:“请问。”

    “世人的价值观几经变化,佛道也历经波澜,百年时间就已天翻地覆,那么佛道,究竟为何呢?”他的语气迷惘,脸上带着困惑,虽然他闭着眼,但苏诗想,那双眸子里现在一定是充满了疑惑的。

    她带着些笑意看着这个身姿高挑的男子,明明身为“灵”,他存在的时间一定十分久远,可现在他的样子,却让她想起被问题所扰的稚子,带着一些现世的人无法做到的天真。

    苏诗低头,掩盖自己嘴角的微笑。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一颗颗的转过,触手顺滑,没有一点毛刺棱角,是上好的沉香料子,被历代的主持戴在手上传承已有两百多年,这是清须给她的,十六岁的生辰礼物。

    几案上的经书忽的被窗外吹进的风掀开,哗啦啦的翻过一页又一页,仿佛快速流淌而过的人生,如此短暂,又如此的仓促。

    天地之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乐声响起,那个少女微微蹙起的弯眉终于松开,露出豁然的笑容,眉目清丽的一瞬间藏经阁都似乎被照亮,好看的像阁外那株桃树上新绽的花儿。

    她说:“佛道,就是心怀善念心中有佛之人,正在踏上的道路啊……”

    她仰起头,眉眼精致,脸颊莹白,神色带着一点欣喜,她也正在为刚刚参悟的佛理而开心吧?

    “不论是我所行的道路,亦或是您现在所行之道,只要心中有佛,有正义,有清明,本心之道,即为佛道。”

    高洁俊美手持佛珠的“灵”听得一怔,刹那间眸中似有巨浪弥天卷过,他有些急切的追问着:

    “可我亦不知我所行究竟为何道,如何明悟?”

    苏诗抬手按住书页,将它合起,铅灰色的眼中带着一丝笑,她语气忽而带着一点儿调侃:“那您如今在做什么呢?”

    数珠丸恒次被这个突如其来问题问的有点懵,傻傻的重复:“我如今……?”

    苏诗一点头,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她左边那颗尖尖的虎牙,在沉稳的面容下透露出一丝调皮来。

    “每个人的道路不尽相同,组成的东西亦不同,有为情意者,有为生死者,有为苦乐悲喜者,繁多无数我也不可全知。”

    “可这其中,也会有像您这般的,迷障着,我见到您不过半个时辰,亦不算了解您,然而从您刚刚所言,却发现了一味构成您‘道’的引子。您还记得,您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又问了一遍,似耐心极好的长辈循循善诱着迷路的孩子。

    付丧神细细回想着,却着实想不出是他所说的哪一句话让这位不足双十的少女这样肯定的说出这般的话来。

    只好从头说起:“我名数珠丸恒次,在世人的价值观几度变化的漫长时光中追寻佛道至此。听闻您为佛道大儒,特来请教……”

    苏诗报以肯定,“您说您一直在追求着佛道,所以为了来请教我,不惜划破空间?”

    “是。”

    “那么我想,这便是真与执了吧!”

    她微笑着赞扬:“尘世浑浊,世人大多都爱活在虚假幻梦中,真亦假时假亦真,您真是一个非常少见的人,在自己的道路中,加入了执与求真。”

    “求真?”数珠丸恒次喃喃。

    他想到了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他想到了他的主人。

    日莲上人。

    他一生波折不断从未安稳,在那个战乱连年的时代中,独树一帜,桀骜不屈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求知若渴寻求真理,最终他寻到了他想要的——南无妙法莲华经。

    如今看来也许有些可笑,可他就是这么一个执着的人,他认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相对的,为了悟出这个大道,他的人生波澜难安,受人排挤被人谩骂迫害是常有的事情。

    他也几经生死大难,在死亡的边缘游走徘徊。

    但是那个僧人,不曾后悔过,他只会一次次坚定自己的信念,从迷惘不知方向,到渐渐变得坚定坚持坚守,他用了一生,证实了他的大道。

    他杀戮过,也救过许多的人。

    可是数珠丸恒次知道,在他那对于“灵”来说短暂的一生的结尾,他曾经的主人——日莲上人,只有到达彼岸的心安与无憾。

    他一路走来,所有的真与理,善与恶都是他。

    这就是日莲,对于数珠丸恒次影响最大的一任主人。

    苏诗起身走到数珠丸的身边,拍拍他的手臂,她本来是想要拍肩膀的,但是可悲的只有一米六的苏诗少女想要拍一米八的付丧神大概只能踮起脚来吧?

    那可真是太丢人了,还是算了。

    数珠丸恒次回过神,看向身边的女孩儿,她还只有这么小,堪堪到了他的肩膀。

    “没关系,暂时想不通也不要紧。只要你知道了自己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呀,终点总是在那里的呀,它不会变成小兔子溜走的。”

    苏诗安慰着。

    数珠丸恒次呼出一口气,沉默的点了点头。

    苏诗偏头看向窗外,这个时辰,早课应该已经结束了,风说的不错,今年春日的花儿都开了,透过窗子看出去,争奇斗艳,傲然凌风。

    “您可愿与我一同出去走走?”少女看都不看他,顾自看着问了一句。

    数珠丸点点头,不答话,随着苏诗的脚步向外走去。

    藏经阁外是一片桃林,密密麻麻的掩映着这藏在后山中的阁楼。

    上清寺的藏经阁收藏着无数的孤本秘籍,按理说是有人守着的,没错,就如武侠小说中所说的,看守藏经阁的人,往往是一个辈分奇高,能力奇高的世外高僧。

    这儿本来确实有这么一个守阁人,那是在苏诗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十岁之后她几乎日日都泡在了这个几乎囊括了现世所有经书的地方,她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理解,不断地参悟,用其独特的天赋,成长速度快到骇人。

    那位前辈,在苏诗十岁的时候,离开了上清寺,而把藏经阁交给了苏诗。

    要知道,这可是连清须都没有的权利,守阁人的继任,只有守阁人自己能够选择,当初清须老头的师傅选择了苏诗的上一任,而那位前辈,选择了年仅十岁的苏诗。

    苏诗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她去送了他,这位将大半辈子都耗在了一座阁楼里的老人眼神依旧清明,他看着她问:“尘世与佛道,你何选择?”

    苏诗的回答坚定不移:“此心向道,永不偏转。”

    他笑了,可是眼神却很复杂。

    苏诗没有看懂。

    所以说,藏经阁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的。

    苏诗站在藏经阁门口,身边是高洁出尘的莲花僧人,她满目都是眼前那灼灼的千株桃花,粉白如雪,朵朵窈窕,怒放着它们最美好的姿态,愿把所有的美好献给这人世。

    所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大约就是这样绽放的时候吧?

    “每年都会这样,但是今年似乎开的尤其的好。”苏诗眼底有些颤抖,每一年,她都站在这里,可不论看过多少遍,都仍然会被这自然之中的生命的不顾一切与美好如斯而震动。

    “您是否有所感悟呢?”

    数珠丸恒次的眼睛也看着那千朵万朵的粉白,缓缓低沉的问。

    “自然之物的生命,总是如此的热烈,灼灼十里,它们将积攒了一年的力气全部都开在这短短的十几日,极尽芳妍后便要凋落尘土,是否给您带来动容呢?”

    数珠丸恒次顿了顿,又问:“您不会不舍吗?”

    常人来说,看见这样的绚烂美好后,就会不舍这些生命的逝去。

    苏诗转过头,看着数珠丸恒次阖上的眼睛,她知道即便闭着眼他也“看”的到,认真的回答。

    “我已经在藏经阁中住了八年了,每一年我都能看见这样的景象,第一年,我看见它们的飘零,十分可惜,甚至不惜用自身的灵力保持着它们的花期,因为我觉得,即便来年又至阳春,又有花期,也不再是去年的那些花了。”

    “可是它们告诉我,它们的凋落,是为了来年那些新生的花儿,它们落入泥土中,成为供给树木的养分,然后再开出新的花,生生不息,这就是它们生命的传承,所有旧事物的逝去都是为了新的花儿的到来,你总不能,既抓着旧事的美好,又想要新生的希望吧?”

    “舍得,这就是有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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