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弟子恭敬的迎上化作流光而归的剑仙,走在他的身后回禀道。
“醒了?”清涯将这两个字在嘴中碾了碾,若有所思,脚下不停向殿中走去。
“是。”
“想起来了吗?”他又这样问。
小弟子的神色有些苦恼,似乎是为难于这个问题,然而对于剑仙的问话,他又不敢不答,只得斟酌着小心翼翼的回答:“像是想起了一些,一直坐在窥天殿等着您呢。”
清涯步子一顿。连眼前的窥天殿都突然不太想进去了。
那人的事情太多,需要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他是个不爱讲话的性子,这些许年,也就只有在地府那个小姑娘缠人的时候会多说几句话,要他耐着性子与人谈心,他可做不到
清涯有些咬牙切齿的想。
窥天殿窥天殿,要不是因为打赌输了要守着窥天窗一千年。
现在就不是他来干这个苦差事了。
想来想去终归是躲不过的,能怎么办?
就算是一剑万法的清涯剑仙,有时候也不得不面对生活的无奈啊。
他走了进去。
果然。
那窥天窗前的红漆木椅上坐着一个人,发髻高束,面容姣好而凌厉,神色坚毅,明媚又带着女子少见的英气。
她穿着一件黑底红纹的圆领袍,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人心里。
“花将军。”清涯点头以示尊敬。
女子抬眸看着他,听到这称呼忍不住嘲讽似得笑了笑,“花将军?”
“清涯,我真的是花将军吗?”
果然。
清涯一怔,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苏无转头看着那巨大的窥天窗。
所谓窥天,就是窥视天地气运山河命脉。
自从这个世界进入末法时代以来,灵气稀薄,就连从前孕育万物之灵龙气滔天的昆仑山脉都渐渐陷入沉睡,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们这些灵,这个世界,已经无法自身运转了。
所以窥天窗需要一个人,一个帮忙运转万物灵气,感应生灵浩劫的人。
清涯就是第一任。
从这里望出去,看到的不仅仅是山河秀丽,河清海晏,更多的,是灵脉走向生灵四散。
那边上的那幅画,那副文水宣作为底画出来的画,将军卸去战袍,坐在镜前,对镜描妆。
那分明就是她的模样。
她不是花木兰。
古画成灵。
执念丛生。
她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历经长久岁月,最终因为主人的执念生出灵识。
她不是花木兰。
她只不过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画师,因为过于迷恋那一纸文稿之上的传世女将,而呕心沥血的画出了一幅画罢了。
他最后那一点心头血,帮助她生出意识。
她的主人,真的太过太过迷恋那个女子了,于是就连她,也误认为自己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将军。
千年啊。
被一段不属于自己,甚至是一段似真似假只是由主人假想而来的记忆困住。
所以那些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所以那些过往她不能细说分明。
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朝梦醒,猛然发现这千年岁月,不过是一段黄粱。
那么她呢?
她是谁?
她是那位无出其二的惊世女子,还是这幅执念缠绕的木兰画灵?
又或者……她也只是一个梦罢了。
那个少年画师,也许根本没有画出过她,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罢了。
“花将军。”清涯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恍惚的女子。
“你就是花将军。”他低声重复肯定地说。
“是吗?”苏无喃喃。
“是吗?”她又说了一遍。
“花将军,你该回去了。”清涯踱步至窥天窗前,他伸出手,来自剑仙的强大剑气出手干预了昆仑山脉的风雪,救下一只濒死的雪白幼兽。
窥天窗联通六界,所以他探出手去,轻松将那只小兽揽了出来。
清涯转身将这只小兽放到了苏无手上,再一次提醒她:“花将军,你该回去了。”
苏无晃了晃身形,勉强稳住了自己,她看着怀中这只白泽,幼生的白泽眼睛清澈而干净,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一次死劫,她想到了那群孩子。
对……
她的刀剑们,应该还在等待着她吧?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在窥天殿内。
“清涯大人,花大人就这样回去真的没关系吗?”弟子也不免忧心。
清涯转身看着窥天窗。
窥天窥天,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看见万物生灵,唯独……看不见自己。
所以即便这幅画就挂在窥天窗边上,即便苏无曾经在这儿来来去去无数次,在她没有意识到之前,她就看不见这幅画,也看不见窥天窗中,属于她自己的命线。
“当初送她去霓虹是正确的。”清涯这样说。
他曾经看见的命格,苏无会在知道自己是木兰画灵这一天生出魔障,堕入妖鬼之道,又或者,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画上的执念消散,连她也消失在天地间。
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她有了牵挂,即便一时间迷惘不自知。
可是冥冥之中她也有一种预感,她其实一直是被需要着的,不论是作为花木兰,还是画灵,又或者……是苏无。
更何况……
清涯的眼睛深邃而悠远,望向茫茫云海,望向天地苍苍。
谁知道呢?
到底是英灵化身,还是古画成灵?
夏季难得的清爽,本丸下雨的那天,已经失踪数十日的审神者回来了。
刀剑们一拥而上,簇拥着她,满脸喜悦,主人回来了呢!
他们的主人,竟然,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将军呢!
嗯嗯,这么一看,如果说那位名垂青史的女将应该有一张画像,那一定就是长得主人这样了!
这样……
这样英朗,也这样秀美。
她不像是一个人,反而更加像是一幅画,山川谷岳,鸟语流水,都像是她,都像她这样,秀美而壮阔。
本丸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