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苏散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随着她逐渐长大，美貌所带来的盛名更是越传越远。
她们的家族只是一个小家族罢了，在几位大人物之间挣扎来去，无法自保，父母甚至不敢给她起一个正经的名字，因为这样容光过剩的珍宝，最后一定不会属于她们家。
甚至是，苏散从没有出过她家的大门。
就连上学，都是请了老师来到家里教导她，教导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礼乐琴棋，以期将来可以讨好到某一位大人物吧。
她的生活，黑暗，又无趣。
那个转折，出现在苏散四岁那年。
苏散四岁，她的弟弟，她们家的长子出生了。
那个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什么样子，苏散不知道，甚至是她见他的最后一次他的模样，都有些快有些记不清楚了。
可是她还记得，那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皱巴巴的如同一只小猴子，与她小的时候的照片完全不同，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与其他的孩子有了明显的不同。
她的发就是漆黑的夜幕，眼眸如同黑珍珠一般明亮，容颜是这世上不败的花。
而生长在那样一个亲缘淡薄的家族里，那个孩子，成为了她唯一的例外，她看着那个孩子慢慢长大，从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到后来会翻身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
真正让苏散心软的是，这个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抓住了偷偷来看他的苏散的手，一句嗫嚅的：“阿……姐。”
那一刻，苏散就想，她一定会保护他，永远永远，都会保护这个孩子。
如她所想，这个孩子，真真是亲近极了她，他会用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她，会在母亲面前抓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会将他的零花钱全部拿来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讨她的欢心。
那个小小的孩子，会坐在廊檐下，一点一点与她讲他出门时遇到的人事物，即便是语句不清，词不达意，翻来覆去的讲，苏散也很爱听。
她爱这个孩子，她的弟弟，她“唯一”的亲人。
而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害你的人，只有你爱的人。
你的敌人，是永远伤害不到你的，
苏散没有被父母送给哪一位大人物，因为他们根本就来不及计算好送给哪一家才能够将利益最大化，就被杀死在一次家族斗争中。
而那个时候，他们家的好儿子，她的好弟弟，挺身而出，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用单薄的肩膀担起了复兴家族的重任，十三岁的小小少年，竟然在那个对于他们家族来说可以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敌人手下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家。
很简单，只需要讨得那个家族的掌权者欢心就可以了。
而这，对于她们家来说，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知道吗？那个孩子，我那么疼爱的那个孩子，最后，他还是背叛了我……”
“人们总会在给了你希望之后再给予你绝望，施舍了爱意之后又抽身离去。”
女子轻声细语地说：“世人的感情这样脆弱，他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家族的前程，舍弃了我，把我像送一个礼物一样，送给了他人。”
那个那时不过十三岁的孩子，竟然能够如此心狠，还真是令人意外。
曾经的那个少年，明明会仰慕的看着她，一声声叫着她阿姐，可是后来，他只会逃避她的目光，她就这么跪坐在他的房外一整天，可是他却不肯出来见她一面，直到她被人拉走，送上了那边派来接人的车，才看见他偷偷在门后张望。
可看有什么用呢？
那个自己，那个对于他满腔怜爱的自己，明明也是被他亲手拿着刀子，一刀一刀捅死了啊。
苏散的手指慢慢滑过脸颊边，明媚妖娆。
“是他做错了？又或者……错的是我呢？”
因为这样一副好面孔，终究招来了这样的祸端。
“佛刀，你说呢？”苏散看向了一旁坐着的江雪左文字，微微抿唇问。
“而你，又是为什么会再来到这里呢？我能够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拘束你们什么，本丸的一切都可以由你们支配。而且……”
“嗯？”
“我不会再寻死了。”苏散说。
“为何？”
可是苏散却不再回答了，她只是看着门外：“走吧，佛刀，离我远一些，我对你们可没有兴趣，你们最好，也不要对我有兴趣，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感激。”
她支起一只手撑着脸颊，用眼神示意门外：“那是你的弟弟吧，还不走，是想要让他进来与我们一道玩耍吗？”
江雪左文字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了那一个小小的，躲躲藏藏的身影，见到他发现了自己，小少年也不再躲避，而是乖巧的站了出来。
蓝色的头发，矮矮的个子，出奇的有些凶巴巴的样子，像是一只故作凶狠的小狗，明明牙还没有长齐，却已经开始想要威慑敌人。
而此时，即便是小凶犬，在敬慕的兄长面前，也是会变成小奶狗的：“江雪哥，宗三哥哥说，该回去睡觉了。”
本丸中今天大团圆，大家当然是放开了的一起热热闹闹了一番，可没想到闹到深夜好不容易散了场子要各自回刀派休息的时候，江雪左文字却不见了踪影。
小夜左文字与宗三左文字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去打扰本丸中闹了许久的同僚，反正江雪左文字也不会在本丸中丢掉，就打算自己找一找。
没想到，竟然是在天守阁找到了他。
江雪左文字看了苏散一眼，依言站了起来，僧人不疾不徐，有礼地对苏散道别。
苏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走吧。”
却突然在江雪左文字没有过多纠缠便领着那只小凶狗离开时说：“江雪左文字！你今后……别再来天守阁了。”
江雪左文字没有答话，只是愣了愣，便牵起了弟弟的手。
苏散看着一高一矮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转弯处，眼神渐渐落寞下来，她嗤笑一声，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在期盼什么呢？”
是啊，在期盼什么呢？
她的人生，早就在十七岁那一年，就已经完全腐烂到了淤泥里面，从那以后的六年，也只是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终，终于整个人都脏透了。
只是即便她这样绝望惯了的人，每次看到哪怕一丁点儿光明，却还是忍不住心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