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总是快的如流水一样过去,让人来不及拾起就随风四散,飘零而逝。

    本丸今日有客来访。

    这是时之政府三天前就专门派了人来通知这件事,然而来人只说是有客来访,却不告诉付丧神客人是谁。

    那天,时政的人恭恭敬敬进了天守阁与苏散谈了一小会儿,这一小会儿,连江雪左文字都被遣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一天起,苏散本来有所缓和的态度又结起了一层坚冰。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这样平淡温馨并不属于她,她只是很短暂的闯进了他们的生活,窥见了不属于她的平静时光,这些时光短的像一场有些长的梦。

    可是梦到底是梦,人终究是会醒的。

    三天转瞬即逝,这三天里面,即便是小短刀们也意识到这个所谓的“访客”,恐怕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更别说其他的刀剑男士,他们总是莫名的有些惶惶不安,却不知道在不安什么。

    如果说体验苏散前后态度变化最深刻的,应该是时常陪伴着她的江雪左文字了。

    他是这样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夜之后,苏散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子熄灭在了时之政府来通知的那一天。

    她眼中失去了光,只留下一片夜幕,连星子都黯淡,不再闪烁着微弱的光辉。

    这一天,全本丸都起了个大早,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只是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大清早就有意无意的不停路过本丸的大门口,暗中打量是不是有人来了。

    也有小短刀不时的在天守阁周围徘徊,想看看苏散是不是会出来接人什么的。

    可是没有,苏散不仅没有出门,甚至连饭也没有吃。

    苏散醒的很早,或者说不是今天醒的很早,是每一日她都早早醒来。

    今天出奇的,她突然问清晨就到天守阁的江雪左文字:“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穿什么颜色好看?

    江雪左文字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

    单只拿颜色来说,那么就没有什么苏散穿着不好看的颜色。

    她穿衣服,并不是人靠衣装,而是完完全全驾驭着衣裳,苏散平日里惯穿的是真丝的大袖,松松垮垮的,风一吹就仿若要飘然而去,她喜欢穿烟紫色的,藏蓝色的,那样死气沉沉的颜色,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家会喜爱的。

    可是她穿却是好看的紧,在她之前,江雪左文字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将那样的颜色穿出那样厌世却妖娆的样子来。

    他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衣袖,开口:“蓝色。”

    苏散看向他,看见他一片平淡的眼睛,好像是真的觉得这个颜色好看一样。

    苏散点点头,从巨大的黄花梨柜子中,拿出一套藏蓝的衣裙,到了屏风后换好,款款而出,坐在梳妆镜前,此时她还没有束发,乌发一顺而下,铺散在她身后,她抬手,露出雪白的皓腕,给自己松松垮垮挽了个发髻,接着将薄纱盖到了发上。

    她侧坐着,侧颜通过纱影影重重有些模糊,却也更加清丽,睫毛弯弯的投下一片阴影,偶尔如蝶翼轻轻颤动。

    “佛刀,我美吗?”

    江雪左文字默念的经文被打断,他终于还是抬头看她,只一眼就叫人乱了心神,可是他的目光还是那样干净,像雪一样干净,他回答:“美。”

    谁都会这样回答她,谁又忍心不这样回答她?

    “所有人都这样说。”苏散轻轻的说:“他们都说我惊世祸国,但是我却无法感受到拥有这美丽的快乐。”

    因为这份过于出众的容色,她的人生变成了一盘沙子。

    本丸外,被几人拥护的男子跨进了本丸。

    名取家最年轻的家主,手段狠辣兵不血刃,名取家在他的掌控下,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可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也没有办法逃过这个名叫苏散的温柔乡。

    甚至是,苏散都不需要温柔,他就心甘情愿为了苏散收起身上的血腥来。

    被送到名取束手上的时候,苏散已经被转了两手了,第一次是她的亲弟弟,将她献给了一个家族,以期获得荫庇,可是那个家族的家主见到她,就觉得这并不是该被自己收藏的美貌,于是又献给了另一个更加繁盛的家族。

    而在这之后,还得到了她的名取家,地位是如何的高深自是不需多言。

    名取束在见到苏散之后,几乎是疯狂的迷恋上了这个女子。

    可以说,在苏散没有出现以前,他最爱的是名取家和权利,苏散出现后,几乎与那两样东西有同等的重量。

    可是苏散被送到名取家的时候,已经不太正常了,她时常许久也不会说上一句话,时常一个人发呆,她从来不笑,即便是笑,也是冷笑。

    她总是有些奇怪的寻死的念头,即便被多次救下也不放弃。

    她是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名取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状,只能延缓这种枯萎,他想尽了办法讨苏散开心,又威胁着苏散不能死去,否则便牵连他人。

    她的生死,自由,从那时起,就不是由她说了算。

    那样偌大的名取宅,却像是困住了她的牢笼,让她看不到一点光和希望,苏散疯狂的想要逃离,最终,逃到了本丸。

    可是这里也是牢笼,另一个牢笼。

    困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在害怕自己的死会牵连他人,会让名取束“发疯”,她害怕连死都不能安宁,太过温柔的人,就连死,也不能放心。

    刚来本丸的时候,她还可以毫不犹豫的跳进那个池塘,可是现在,她不敢跳了。

    这里的付丧神,很好。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意识到这样的美好之后,就舍不得去破坏,自己的人生都乱七八糟了,做什么还要拖别人下水呢?

    名取束,是名取家的现任家主,他的灵力空前强大,可以说是当世无出其二的阴阳师,他都不需要人引路,就自然而然找到了苏散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都有付丧神看着他,可他拒绝了付丧神的引路,越接近天守阁,脚步就越匆匆起来。

    他终于站定,在外人面前不露玄机的名取家主眉眼温柔,笑着轻声唤:“扇扇。”

    江雪左文字第一个看到那个站在门前的男人,他逆着光,让人看不清容貌,他嘴中叫着江雪左文字从没有听过的名字,扇扇,是姬君的真名吗?

    苏散偏过头,看着名取束,她不发一言,只是坐在那里就够引人注目。

    名取束见她看自己,忍不住更加柔和,踏进了天守阁。

    江雪左文字看着那个男人跪坐到苏散的身边,轻声哄着苏散,像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一样对待她,苏散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神色都是淡淡的,可是不论是男人散开了她的发拿了梳子一点点梳着也好,还是靠近也好,她都没有反抗。

    “扇扇,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吗?”

    “扇扇,你开心一些了吗?”

    男人的询问小心翼翼,苏散轻轻笑了一下,问:“如果我说没有,你会让我去死吗?”

    名取束顿了一下,用手一下一下的顺着苏散的发:“扇扇,你知道的,如果你死了,他们都要死,没有人能够逃掉的……”

    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甚至是迷恋,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扇扇,你真美啊……”

    “扇扇,你要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啊……”

    “扇扇……”

    “扇扇……”

    苏散习惯了似的没什么太大反应,她只是厌倦的抬抬眼:“让你的式神出去。”

    “佛刀,你也出去。”

    她看都不想看那几个跟随名取束而来的式神,因为在名取束的心里,式神根本称不上是人,所以他不论做什么,都不会避讳自己的式神。

    江雪左文字站起了身,他看着女子,看着镜中的她,她也在看着他,四目相接,他恍惚有些了解了。

    为什么苏散会说:我已经没有办法救自己了。

    她说的是,除了让自己沉浸在这样黑漆的泥淖之中苦苦坚持,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保全那些身边之人。

    甚至是,这些身边之人,她要保全的人,也是名取束算计好了的。

    可是苏散没有办法,她知道名取束的心思,却不得不按照他的来做。

    名取束就是要用这些人的命,留下苏散的命,他不想让苏散死,只能这样做。

    她发疯一样想得到永恒的宁静,可现实却无数次提醒着她,她的生命,不仅仅代表着她的生命,所以她支撑多年,竟是因为她在刻薄表象下那颗温柔的心。

    江雪左文字眼中隐隐有碎裂的冰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做些什么,他的心中有许多疯狂的念头在叫嚣着,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命运将这样的重担强加在一个女子瘦弱的肩膀上,不曾给她半分怜惜,让她直面人世的肮脏腐臭,却又让她成为腥臭泥土上最靡丽妖冶的花。

    如此残忍。

    也如此让人敬佩。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