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止了前进,我探出头来。寒冬凛冽的风呼呼的扑面而来,我紧紧攥着外衣的领口,却依旧无法抵挡从心底蔓延至全身的冷意。
“少爷,‘浮生’到了。”管家回过头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直接下了马车,“管家,这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少爷,老爷吩咐过。”管家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当‘老爷’这个词从管家口中说出,我眉头紧皱:“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管家被我冷若冰霜的语气吓的不发一言,最后乖乖的驾着马车离去。
我立在门前,墙外探出几枝桃花。
桃花?‘浮生’的主人真是名不虚传,竟能使桃花逆季而放。
定定看着紧闭的木门,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一年前。
我叫顾城,临安首富顾北独子,自小便是全家的心头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轻狂怎能称年少,某天,我便在没有告知家里人的情况,身边没有家丁的跟随,就独自出门,最后竟在一片桃花林迷了路。
十里桃林,旖旎美景,我却无心观赏,只是一股脑乱闯乱撞,想要走出这个困住自己的鬼地方,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歌声清越,悠悠从远方传来,我突然想起先生曾经教给我的一句诗句: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天籁之音,不过如此。歌声使我停下脚步,我不由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歌喉如此之好。
我循着声源,向桃林深处走去,歌声越来越近,我分开花树,这一望,自此失了心。
花海中,一位女子正在翩跹起舞,水袖轻挥间,步态之空灵,犹如花妖,回眸一笑,百媚生。
桃之夭夭,灼灼生情,也不敌她的倾城一笑。
我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呆子。”一声轻笑,使我回过神。
一瞬间,羞赧之色悄然爬上我的面颊,我低下头,不知所措,全然没有平时的轻狂。
眼前,出现了女子喜穿的绣花鞋,我抬头望去,便对上女子含笑的眼。
女子歪着头,打量着我:“你是谁啊?我想停萧声?”
“我,我叫顾城,箫,懂一点点。”说完,我有点觉得好笑,何时我说话变得这般结结巴巴。
“那你吹,我给你伴舞可好。”
“好。”
我吹着箫,眉眼间流转着丝丝柔情,女子青丝飞扬,娇羞回望。
时间流逝,天渐渐黑了,但天幕间还是余留着些许微白。
女子斜坐在树上,翘着三寸金莲,朝我一点一点的。
“我叫阿桃。”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看着阿桃绯红的脸,由心赞道。
阿桃跳下树,朝我走来:“顾城,你长得真好看。”如一弯清泉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怔住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阿桃微微别过脸,尽显小女儿的忸怩之态:“你喜不喜欢我。”
我下意识点点头,想到阿桃看不见,我的手慢慢收紧,深吸一口气后,对着阿桃大喊:“阿桃,我喜欢你。”
阿桃转过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还未等我回过神,便感觉脸上一凉,我抚上脸,看着低头害羞的阿桃,我的心噗通噗通的直跳,欺身将她圈入怀中,头埋进她的颈间,淡香袭来。
“阿桃,嫁给我。”我抱住阿桃的手收紧了几分。
“嗯。”靠在我肩膀上的阿桃轻声答应,虽然看不见阿桃的表情,但我想,她眉眼间定是喜悦的。
“阿桃,待我回去,我立马禀明父亲,铺百里红妆,娶你过门。”我转头看向阿桃,阿桃正好抬头望着我,四目对视的刹那,好似空中闪现着火花,我终是把持不住,俯下头去,吻上了阿桃的红唇。
下一刻,身体已落在花瓣铺成的地面上,我凑在阿桃耳边轻语:“阿桃,我爱你。”
素白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浅月似羞红了脸,躲在云后。
“进来吧。”冷清干净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嘴角扯起一丝苦涩的笑。
门无声打开,许是在风中呆久了,我手握拳,放在唇边清咳两声,跨进门的刹那,一颗浮躁的心似乎瞬间变得平静下来。
落红漫天,我看着眼前正低垂着头,素手煮茶的女子,平日不喜喝茶的自己,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一般道:“嗯。”
袅袅热气升起,氤氲了女子的身影,恍惚间,我只窥见了女子的手腕,腕骨纤细,手指骨节分明,单是手,便叫人挪不开眼。那容貌,想必也是清绝秀丽。
“给。”女子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看到女子的容貌时,我不由愣住。
果然是一位倾城佳人,阿桃,怕是也比不上她,但那又如何,我只要阿桃就好。
我接过茶盏,浅啜几口,双眉都快皱到一块了,这茶,似乎太过苦涩。
女子淡淡扫了我一眼,“顾城?”明明是一句询问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那般肯定,像是陈述一个已定的事实。
我微微点头,并未对对方知晓自己的名字感到诧异。
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起身:“我叫黎歌。”目光清澈如潺潺流水,又似那烟雨迷蒙的江南水。
“黎歌,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吗?”话音刚落,我便感到喉间一股腥热,我连忙捂住嘴,丝丝血迹还是从指缝间渗出。
“你大病初愈,还是回去吧。”黎歌定定看着我,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未等我看清,便消失不见。
“你回去吧,我不会帮你的。”黎歌道。
“为什么?”我问。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不甘心,我不愿看到才有的希望瞬间破灭。
黎歌干脆不再应声,懒洋洋的半倚在椅上,阖上双眼,阳光穿透树叶,洒在她的脸上,眉眼如画,这一刻,她宛若一个不染红尘的仙女。
“我现在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阿桃听到我说娶她为妻时,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知为何,我想将心中苦闷的一切纷纷对黎歌倾诉。
回忆拉开序幕。
“爹,我想娶阿桃为妻。”我双手抱拳,跪在大厅,向爹请求。
“不可能。”爹才听完我的请求,立马怒的拍桌而起,“且不说她来路不明,就论门第,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你是临安首富之子,而她,只是一介贫民。”
“爹,难道就因为我是你儿子,我就没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吗?”
“啪!”响亮的巴掌声在大厅显得格外的刺耳。
“来人,把少爷给我锁起来,谁也不能把他放出来。”
我望着负手而立的爹,大笑起来:“哈哈,好一个临安首富之子,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不是你的儿子。”
这一关,竟使我一病不起,就连从宫中请来的太医在看了我后,只留了一句话:“心病难医。”仓惶离去。
躺在床上,我心心念念的都是阿桃。
阿桃不见我回去,她会怎么想。
阿桃会不会伤心。
阿桃还在等我吗?
我本想就这样死去,奈何天不长眼,竟然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回忆悲凉,我就这样静静站在院中,呼吸间,都是至心的痛。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眨眼睛,我感觉眼睛很酸很涩,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流出。
“后来,我去找过阿桃,可是,她不在了,她一定是气我不守信诺,所以,躲起来了。”音色不复以往,变得嘶哑难听。
过了许久,也不见黎歌答话,我的心瞬间冰凉。
转身离去,落在肩上的桃花纷纷掉了下去,我的心一动,抬头看向这寒冬开放的桃花。
“阿桃见了,定是欢喜起舞吧。”我喃喃说道,手向桃花摸去,最后,终是离去,转身的瞬间,清楚地听见身后黎歌清冷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我脚步一顿,“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的花瓣。
我紧攒胸口的衣襟,心,似是明了,我随意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脚步虚浮的向门外走去。
慈安寺中,我平静望着眼前的佛像,虔诚的跪拜,三千乌发从眼前掉落,住持为我点上九道戒疤,自此舍弃红尘万丈繁华,我在心里默默念道:阿桃,奈何此世缘浅,下世定铺百里红妆,娶你为妻。
一袭袈裟,难负如来闭目藏牵挂。风墨月无暇,你颦眉清泪若梨花,于我心头烙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