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酿酒,多烈性,一口入肚,管教从舌头烧到喉咙,再从喉咙烧到肠胃、丹田。凡人酿酒,重口感,一口饮罢,口齿留香、回味无穷方为上品,酒劲儿倒是一般,修士饮凡人酒,甚少有醉者。
枕青溪是个例外。
——或说,卿宛童例外。
这副躯壳,显然酒量不行,枕青溪刚喝了一坛,脸就红了。
卿月宵在枕青溪近旁坐下,拉过她的右手,灵气将入腕脉时,却被她一手拍散。紧接着,灼热的右手扼住卿月宵的脖颈,用力一推,将人按在地上,一旁的桌椅板凳依然东倒西歪,余下那坛酒落下摔碎了坛,酒液四流,酒气席卷室内。
“偷袭我?”枕青溪眼神难定,少了几分厉色,多了些茫然。
枕青溪的动作太快,令卿月宵猝不及防,此刻被她扼住脖颈按在地上,她却不明所以地垂眸审视着他。
真是醉了。
“灵气引酒脱离躯体,可解酒。”卿月宵解释说。
枕青溪手下动作又重了些:“想骗我。”
初时她仅仅将手卡在脖颈上,并未发力,此时发力,卿月宵呼吸不畅,亦是从中觉出杀意。她动了杀心。
“宛童,是我。”卿月宵凝眉抬手,想要握住枕青溪地手腕,将她的手拉扯开。
枕青溪虽有醉意,却仍能快速捕捉到他的动作,看其异动,手上力道再加,带笑挑眉,却是极为凶狠的神情:“找死。——侍剑童,奉剑。”
她伸出左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卿月宵使出屏息之法,暂抵窒息之感。犹疑片刻后,他出左手袭向枕青溪,却被拦下,一时的阻拦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借机将灵气弹入枕青溪眉心。医修的温和灵气稍稍拂去枕青溪心头杀意,手下动作便松散些。
借此良机,卿月宵自她掌下脱逃。
“一个二个,又到哪儿躲懒去了,等老娘收拾他,再去收拾你们。”枕青溪骂了一声,随即施展召剑诀,停了片刻,却发现无剑应答,“兰璧舟又在干什么。”她大为不满地喃喃自语,随即一脚踹断桌子腿,拎起较长地一截,随意挽个“剑”花,定下时,直指卿月宵。
“宛童?”卿月宵心神难定,刚刚那几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发生何事?”竹连坞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见一地狼藉,又见枕青溪持棍指向卿月宵,片刻错愕后,丝丝酒味儿和枕青溪两颊酡红仿佛已将一切说清道明。
“宛童小醉,惊扰楼主。”卿月宵不敢多留竹连坞,只怕枕青溪再吐“剑”字,引来麻烦,“稍后便为其解酒,楼主不必担忧。”
竹连坞默然片刻,随即道:“连坞有一言,月宵郎君或可一听。”
“楼主请赐教。”
“平素若有些话难以宣之于口。此刻或是良机。”竹连坞说罢,欠身告退。
“哪里来的精怪,休想逃!”枕青溪晃悠着看了竹连坞许久,终于断定,这是一只草木精怪。提剑便追。
所幸卿月宵动作快,先她一步将门闭锁,落上门闩,枕青溪手中的桌子腿刺上门闩时,仍将门闩刺出一条不浅的裂隙。
人在醉中,力道掌控却仍稳当,非是多年剑修不可。
“拦我?找死。”枕青溪的剑轻巧地转向卿月宵,直取命门,毫不留情。卿月宵强行空手接招,木棍落入他掌,震击虎口,不消片刻就生出红痕,隐隐有血丝透出。她是拿巧了力道,从侧边拦截已如此费力,若真令这木棍击打在命门之上,少不得要伤筋动骨。
“宛童,无论如何,且听我说。”卿月宵终是拿定主意,拉扯着木棍,并不松开。枕青溪修为不及他,他此刻存心要让她无法抽出,只要她不松手,便难以挣脱。
枕青溪显然没有弃剑地打算,左右拧着想要挣出,却一时不察,被卿月宵向前一拉,脚下踉跄一步,身子向前倾去,她手掌下意识地伸出,重重扣在卿月宵胸口处。她是以武对待,掌心运有灵气,出手便是攻势,一掌印在胸口,折了对方三根肋骨。
卿月宵没有防备,生受一掌,闷哼一声,便有血腥涌上喉头。
“抱歉。”卿月宵展开双臂,旋即环住枕青溪,将人拥在怀中。他本意并非如此,仅是想令枕青溪安分些,莫再挣扎,怎料阴差阳错,将人拉扯入怀。如此荒唐失礼,仅受一掌,已属侥幸。
“宛童,伯母说你已忘前尘,往事我便不敢再提。”卿月宵一手扶着她的头颅,一手安在她的后背,不敢挪移半分,“但有一事,万望你加倍留心。”
枕青溪只觉后背灼烫,仿佛一块烙铁按在背后,想要烙下某些印记。
“何方宵小,竟敢禁住老娘。”枕青溪挣了几下,难以挣脱,便抬头直直盯着卿月宵,言语目光皆是凶狠。
卿月宵垂眸看着枕青溪,从她的眼神中,不难读出杀意。
明艳凶狠,真不像她。
“四个月前,常翠山谷,与你有约的那名剑修。”卿月宵低声开口,“我曾潦草瞥过一眼,当时不知是谁,今日听来,竟是……道尊。”
似是一声苦笑。
“如此一看,我受那一剑,却能苟活至今,实属侥幸至极。”卿月宵眉眼带了愁色,“但是宛童,他能令你得天运之等,却也令你记忆全失、性情大变。医者仁心,本不该如此。若为他转职修剑,来日他若弃你,禁剑令下,亦可要你性命。”
“谁敢取我性命!”枕青溪听的模模糊糊,但最后一句听来,却犹如雷霆,响彻耳畔,“哪个?是你吗?无胆鼠辈,且给老娘松绑,咱们光明正大地过招。若叫你活过今天,老娘就不——”
枕青溪一边叫骂,掌中又是一股灵气击出。
灵气直击伤处,伤上加伤,叠在一起,直入肺腑。卿月宵勉力忍着,但涌入口中的血越来越多,仿佛喉中有口血泉,直向外翻涌血水。枕青溪的叫骂声在耳边,卿月宵郁结憋闷在胸,两相夹击,再忍不住,一口鲜血便是涌出。
温热的血,有几滴落在枕青溪脸颊,顺着脸颊滑落,仿佛血泪流下。
箍在她身后的两只手缓缓垂下,身前的人亦随之倒地。
枕青溪莫名,抬手抹去脸颊鲜血,垂眸瞥过地上身影:“真是自寻死路。”
说完转身撤了几步,却是有些意识模糊。
——她要做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