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又听李昀匆匆道:“弟子见过妾师叔。”

    “枕道友,杜前辈,还请暂且避入四时阙内。”孟殊搁下笔,目光扫过四周。

    枕青溪自知此时无法与妾无惜争斗,便躲入四时阙内,由孟殊将四时阙及其他物件收入袖中。紧接着妾无惜便推门而入,掌风扫过屋内,未发觉其余人等,方才正了神色步入室内落座。

    孟殊行礼后问:“妾师叔驾临此间,有何指教?”

    “不知谁透出风声,竹吹云竟知道卿宛童已逃离悔过斋,正带着人乘灵舟赶来。纪直尚在无暇山与道尊叙旧,三五日内不会返回,你自行掂量如何应对。”妾无惜随意捡了一卷木简,展开略读了两行,“不仔细提升修为境界,看这些作甚?酒恶莲花成精,仅有纪直见过。不歌池中那朵花苞,这么多年从未绽开一次,说是金雕死物,亦有人信。”

    “梳荷祖师得文圣亲自点化,又为文修传承殚精竭虑,还望妾师叔慎言。”孟殊蹙眉劝说,“竹阁主之事,弟子会斟酌料理,请妾师叔放心。”

    妾无惜将木简丢回桌上,起身离去。孟殊探手入袖,略压四时阙,示意枕青溪暂且别动。果然,他刚誊写两行字,妾无惜便去而复返,闪身出现在书房内。

    “我曾与卿宛童会面之事,莫同竹吹云提起。”妾无惜倚着书架倦倦道。

    “弟子明白。”孟殊再送妾无惜离去,这才唤出枕青溪,还回四时阙,“自朱笔阁乘灵舟赶至不歌池,只需两刻。枕道友是否要随吹云公子一同离去?”

    朱笔阁内陨星所在尚无消息,不歌池内修魂捷径近在眼前,不难做出选择。

    “先把这些看完再走。”枕青溪抛起手中四时阙,回落入手后,再度丢给孟殊,“留神别被竹吹云发现我在。”说罢又进入四时阙内,准备跟着孟殊前去听听竹吹云要说些什么。

    两刻时间眨眼便逝,孟殊已至不歌池内迎客大厅,厅门前牌匾上书“不亦乐乎”。

    不久,不歌池接引弟子便引竹吹云等人至厅内,竹吹云此番到访不歌池,仅携卿玉竹与卿月宵二人同行,但卿玉竹既在,竹风窗应当正藏于暗处。孟殊与竹吹云寒暄客套几句后,方才切入正题。

    杜徵将魂魄稍放些许,便可略窥厅内情景,枕青溪看见便道:“胆子真不小,只要我松懈片刻,四时阙内紊乱灵气侵来,你小命不保。何况外边不止一个竹吹云,朱笔阁还有个化劫,此刻必定在暗处蹲着,任谁抓住你这一缕魂魄,你都逃不脱。”

    “嘿嘿,我就看两眼。”杜徵一面笑着,一面打量,目光不由落在竹吹云眼眸之中。只看一眼,他忽觉浑身一寒,仿佛被竹吹云的目光捕捉,当即抽身而退。

    枕青溪笑问:“说看两眼就真只看两眼?”

    “这小子有点儿邪门。”杜徵仍有几分心悸,“你认识那瞳色发灰的小子?”

    “认识,他就是朱笔阁阁主竹吹云。你该不会是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得缩回来?”枕青溪心知杜徵并非寻常人物,决计不会是被眼神吓退。竹吹云那双眼睛不同寻常,但她此前从未眼见、听闻过类似的情况。

    杜徵犹豫片刻后,揣测道:“他那双眼睛,看着像是‘剥魂眼’。”

    “什么是‘剥魂眼’?”枕青溪诧异,莫说现今道界,哪怕传闻传记之中,也并无类似记载。

    “听名字就知道,剥魂眼是个邪门的术法,能剥人魂魄。修士晋入元婴境之前,魂魄匿于躯体。元婴聚魂,便可元神外释。守一境后,元神与躯体、灵识合而为一。但剥魂眼,无论对方是何境界,皆可将其魂魄抽剥离体,继而以魂养魂,增进修为。”杜徵声音一沉,又道,“不好,剥魂眼下,魂魄无法匿行,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发现我了。像我这种高修的残魂,对剥魂眼来说可是一顿美餐。不好不好,快溜快溜。”

    以魂养魂,增进修为。

    枕青溪凝眉沉声:“此类邪门术法,在道祖涤世后,应已全部失传,竹吹云从何处得来修行法门?是不是你认错了?”

    “不会认错。”杜徵笃定道,“不然我还真能被后生晚辈看一眼就缩回来?”

    “符修再不济,也是正统道法之一,一阁之主竟修如此邪术。”枕青溪嗤道,“跟我出去,老娘就不信他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吃了。”

    说罢,枕青溪携杜徵脱离四时阙,现身大厅。

    厅内孟殊正说:“不知卿道友下落。”

    “竹吹云。”枕青溪怒喝一声,“把你那对眼珠子凑过来。”

    卿玉竹正两眼含泪,一见枕青溪现身,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哭下去,愣在当场。卿月宵神情一松,仍静默不语。

    竹吹云却仿佛洞悉了然,并未诧异,而是向孟殊道:“宛童娘子乃是朱笔阁贵客,若有冲撞,云代为致歉。不歌池内所有损失,朱笔阁将双倍赔偿。现下人既已寻回,云便不再叨扰。”

    孟殊望向枕青溪,等她答复。

    “竹吹云,我说要跟你回朱笔阁了吗?”枕青溪行至竹吹云身前,一手撑住座旁小案,一手撑住座椅扶手,将人圈在身前,俯身直盯他的双眼,“让我来仔细瞧瞧你这对眼珠子,究竟有何玄机。”

    竹吹云抬眼回看,眼仁仍是浅浅灰蓝之色,被一圈细细的黑锁住。

    似是古井投霾,无波无澜。

    “可看仔细了?”五息之后,竹吹云泰然问道。

    杜徵于灵识内告知枕青溪:“确实是剥魂眼,你当心——不对,你没魂能让他剥,你当心别让他把我给剥了。”

    “剥魂眼——”枕青溪一字一句,唇齿动得缓慢,以确保竹吹云能够听清看清。

    孟殊眉头一锁,直觉让他感到“剥魂眼”危险。

    这时竹吹云眼神才有些微变化,随即目光转向一旁,迅速扫过厅中众人,最终落在枕青溪衣袖处——杜徵正藏身袖中。

    在他的目光中,枕青溪直身扯了扯较长的衣袖,散漫道:“我与孟洗砚一见如故,想在不歌池多待两天。但那妾无惜整日要砍我右手夺符,我只能躲在孟洗砚的院中。听她说你们关系不错,你帮我劝劝她?别总想做些疯事。万一到头来,我的右手好端端长在胳膊上,她的右手没了,就有意思了。”

    “她是谁!”卿玉竹终于寻得机会,气鼓鼓道,“竹风窗,出来戴罪立功!”

    刹那间,一片竹叶飘过,竹风窗踩着竹叶现身厅内,满面无奈,却也只得回说:“您请吩咐。”

    竹风窗躲在四周枕青溪并不惊讶。但卿玉竹如此娴熟地将人召出,却令她十分惊诧:这才几日未见,卿玉竹就已适应了差遣竹风窗?

    “把那个——姐姐,她叫什么来着?”卿玉竹刚想吩咐,却未记住妾无惜的名字,只得临时再问。

    “妾无惜。”

    “把那个妾无惜痛揍一顿,让她不敢再打姐姐的主意。”卿玉竹双手叉腰,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意思。

    孟殊这才出声:“晚辈孟殊,久闻朱笔阁守祠长老之名。妾无惜乃是不歌池弟子,若有罪错,当由不歌池定夺。诸位道友,来者是客,不歌池自当好好招待。但若要动手行凶,不歌池亦不容外人践踏。”

    “前有笔墨联姻,朱笔阁与不歌池,本该结姻亲。姻亲之谊,自不会如此唐突。”竹吹云提笔一划,暂禁竹风窗脚步,“既然宛童娘子欲在不歌池作客,云亦无阻拦之理。”

    “那我也要在这儿!”卿玉竹立刻起身,扑到枕青溪身后,不肯再随竹吹云返回朱笔阁。

    “随玉竹娘子心意。”竹吹云转而看向卿月宵,“月宵郎君,是走是留?”

    “你留下。”枕青溪当即替他回话,“你的药还在我这儿,刚巧我也需要有人来替我疗伤。”

    “你受伤了?”卿月宵紧随之发问。

    枕青溪答:“嗯……有点儿伤。”

    却不是她的伤,而是孟殊的伤,到底是她一手造就,且得找人好好瞧瞧。

    不待卿月宵回答,竹吹云便道:“如此看来,月宵郎君亦要留下。待宛童娘子此间事了,可传信朱笔阁,自有灵舟接驾。还望宛童娘子,莫忘传承之约。”说完,再次幻笔挥过,撤去竹风窗四周禁制,与孟殊告别。竹风窗顺势藏起身形,归于暗处。

    孟殊起身相送,又是一番客套寒暄,一路将人送上灵舟。

    仍是双赋执棹,竹弄简正趴在船头等着,望见枕青溪时,羞恼地看向一旁。

    竹吹云登舟之前,与枕青溪附耳低语道:“宛童娘子体内魂魄孱弱将灭,又何惧剥魂眼?”

    枕青溪不解,想要追问,竹吹云却腾风登舟。

    船头现出五道身影,正是五行楼楼主。

    朱笔阁此行竟是精锐尽出。

    远望灵舟离去,枕青溪摆摆手向孟殊道:“多了两个人,不碍事。给你书房再添一张床。”

    孟殊顿了片刻,吩咐不歌池弟子道:“收整三间客房接待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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