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雨,丝丝坠落,在枕青溪四周交织。

    似乎是预料到自己的借口无法哄骗对方,素霓生刚一离开,便通知妙音阁弟子,有贵客来访,正于前山游览。

    数名妙音阁弟子,为避免怠慢贵客,共同起弦,依靠琴音回响锁定枕青溪的方位。

    “卿夫人,在下妙音阁渔歌。”为首弟子身姿婀娜,身披轻纱细带,行如风中薄柳,却仍稳稳向她行礼,“不知贵客驾临,多有怠慢,还望卿夫人海涵。”

    不同于大多数大宗门的同宗同姓合一氏族,妙音阁上下,皆留弟子本家姓氏。据说是妙音阁创派祖师留下的规矩,说是宗内弟子皆习琴曲,既然有琴曲如一,姓名、打扮便不必如一。因此,妙音阁上下弟子,服饰不同、姓氏不同,入阁游览之时,仿佛置身凡俗城镇。

    杜徵莫名:“怎么叫你夫人?”

    “我要和竹吹云成婚了。”枕青溪满心欢喜地通知杜徵,言下之意便是:我马上要拿到陨星了。

    渔歌含笑道贺:“渔歌预祝卿夫人新婚之喜。请卿夫人随渔歌入妙音阁。”

    此前有素霓生带领,在妙音阁内穿梭,避开了阁主长老等一应人员,而此次由渔歌带领,与这些人拜会客套便是免不了了。

    枕青溪跟随渔歌进入妙音阁主殿,见妙音阁阁主钟意,钟意颜色寡淡,举止怠懒,是道界中出了名的“懒人”,对待何人何事,都兴致缺缺。譬如此刻,由她应对来访的竹吹云,二人皆少言,其余长老、弟子亦不能插话,因此殿中是诡异的寂静。

    其余人等都觉坐立难安,唯有钟意与竹吹云二人,乐得自在。

    是的,竹吹云竟出现在妙音阁内。

    想来也是,先前渔歌便称她为“卿夫人”,多半是竹吹云已将喜帖送达,将此事广而告之。

    竹吹云坐在殿中,见枕青溪入殿,神情愈发柔和:“可忙完了?”

    “还没。”她径直走向钟意,在其身前停住,随即俯身探看,直盯着对方一双眼睛,令其无法回避,这才说道,“把素十三叫回来。”

    “钟阁主见谅,宛童无礼,云代为赔罪。”竹吹云在后补了一句,却未有分毫阻拦她的意思。

    见钟意眉眼间有倦色,她又催一句:“把素十三招回来替你招呼这里,你尽可回屋睡觉。”

    似乎觉得此项提议甚好,钟意眉眼带笑,嘴唇却懒得扯出弧度。随即一根琴弦铺在钟意手边,钟意只动一根食指,拨动琴弦。

    急促的弦音略显刺耳。

    片刻后,素霓生忽然现身大殿,稍显急切地问:“师父有何要事?”

    “此处,由你招待。”钟意嘴唇微动,吐出轻飘飘的六个字,仿佛气力将竭。话音未落,人便一个哈欠,消失不见。

    钟意她,确实足够懒。

    素霓生显然已见惯此类状况,并无太多耽搁,便上前与竹吹云见礼客套。

    “吹云公子,卿夫人。”素霓生大方说道,“近日家师身子不太爽利,因而有所怠慢。待成婚当日,必定亲自前往祝贺。今日天光甚好,妙音阁弟子修炼闲暇之时,排有琴曲合奏,诚邀二位品鉴。”

    “吹拉弹唱没意思,挑几个合适弟子,与我比划比划。”枕青溪对琴曲一知半解,只能听个响儿,不如与这些妙音阁弟子切磋切磋,练练杜徵这元婴的水平,帮他找找手感。

    素霓生道:“妙音阁内,仅有斗乐,不设比武擂台。要叫卿夫人失望了。”

    “无妨。”竹吹云却来了兴致,“斗乐亦可,云愿一试。”

    “不知吹云公子擅长何种乐器?”玉砂林中,素霓生被竹吹云压了一头,此时恰有机会找回场子,自然不会错过。

    竹吹云道:“箜篌。”

    “阁中恰有一对箜篌。渔歌,将那两张碎玉箜篌带去梧桐台。”素霓生起身邀请竹吹云与枕青溪一同前往梧桐台。

    妙音阁在云雾岭次峰,梧桐台则在云雾岭主峰。

    主峰窄小,仅削平了山头,以梧桐木铺出一张圆台,便是梧桐台。梧桐台边缘凌空,四周漫是云遮雾绕,仿若已身处大罗天界。

    梧桐台仍在妙音阁境内,因而依然有禁空术法,要登上梧桐台,只有一条路可走。

    “此乃断弦。”素霓生领众人至梧桐台对面,登上几阶宽阔云梯后,眼前便显出一条长线,长线连通两侧,是到达梧桐台的唯一一条路。

    道界修士多少都有些毛病。

    云梯能铺的这般宽阔,定然也可以直铺到对面梧桐台前,但妙音阁却偏偏设了一根断弦在中间。若想登临梧桐台,只能走断弦。

    断弦不断,因其材质通透若无物,远远望去,若有云至,在天光之下,会衬得长弦断断续续。

    “吹云公子,请随我过断弦,登上梧桐台。”

    梧桐台上,两张箜篌已经备下。素霓生邀约竹吹云登临梧桐台,此地有禁空术法,断弦上下亦绝术法,想过断弦,只能依靠自身体术掌握。

    竹吹云未开口,稳稳踏上断弦,如闲庭信步,悠然飘向对岸。

    随后,素霓生翻身轻跃几下,如蜻蜓点水、蝴蝶振翅,跃到对岸。

    枕青溪刚想随之登上梧桐台,却被渔歌拦下。

    渔歌道:“梧桐台上,仅容斗乐二人。其余赏乐之人,皆在云岫间。”

    话音落下,召出一张素琴,三指拨弦,一段乐音淌过,梧桐台四周皆出云梯。云梯相连,与梧桐台同心成环,来者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枕青溪停在原地,远远望着梧桐台上。

    台上两人,各取一张箜篌,起弦,音淌,彻云间。

    她对乐理一知半解,两道琴音流出,在她耳中并无分别。待一曲弹罢,二人相对颔首示意。围观众人纷纷撤回。

    有人道:“吹云公子名不虚传。”

    又有人道:“十三乐艺又精进不少。”

    渔歌则至她身侧笑道:“卿夫人好福气,得此良配,羡煞道界众人。”

    素霓生先行离开梧桐台,又是连番轻跃,足尖点断弦,仿佛踏空而来,落在枕青溪身侧,噙笑晏晏道:“竹吹云这一曲,十二娘子可听明白了?”

    对岸竹吹云踏上断弦,飘忽而来,待至枕青溪身侧时,素霓生已识相退开。

    “十三郎君琴技高超。”竹吹云客套一句。

    素霓生回道:“谬赞,吹云公子这般琴技,若说是乐修,也无人不信。当真佩服。”

    “胜负呢?”枕青溪莫名,“互相吹捧这么久,胜负如何分?”

    二人齐齐默声。

    “斗乐胜负,皆在观者心间。观者不同,则胜负不同也。”渔歌上前结尾,随即向众人一礼,“渔歌告退。”梧桐台上两张箜篌,皆被她带离此地。

    “不分胜负,比来有什么意思。”枕青溪兴致缺缺,又盯上素霓生,四周人员纷纷散去,正是好时机,“素十三,之前你诓我一把,今次可逃不掉。”

    竹吹云望向素霓生,不咸不淡问道:“他骗你?”

    “卿夫人冤枉。”素霓生当即讨饶,“我那道侣离宗出走,还未劝返,我就被师父一道琴令召回妙音阁,招待二位。待送二位离去,我又得去寻她。”

    “听闻妙音阁十三郎君,与一树寻常寒梅结为道侣,不知真假。”竹吹云三言两语,便将这一桩趣事说与枕青溪。

    素霓生笑意略显尴尬道:“确有此事。今日风大,携百瓣梅花飘去,仅仅拾回七十三瓣,还有二十七瓣未曾寻回呢。”

    与一树寒梅结为道侣,风过便去捡拾落梅;平素又在山间闲逛,和一群飞禽走兽打得火热;传承法器断了琴弦不与宗门商量,自己偷偷前往玉砂林窃白羽……

    钟意教出来的徒弟,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但那天生而来的灵台剑意,确实有些稀罕。

    “素十三,成婚那日,钟意如果不来赴宴,妙音阁当如何?”枕青溪心想,如果素霓生不随她修剑,但成婚那日,她必已成功缚婚契,切要趁着人多混乱之际,窃取陨星溜之大吉。如果素霓生当日亦在朱笔阁内,或许可借意一用。

    毕竟上次借意一战,效果喜人。

    “吹云公子与卿夫人大婚,妙音阁喜帖已收,必会赴宴。”素霓生笑道,“随后有渔歌带领二位游览云雾岭风光,我急于去寻那二十七瓣梅花,不能奉陪了。”

    说完,渔歌便是归来,想必刚刚是放置那两张箜篌去了。

    竹吹云则道:“今日拜访妙音阁,是为送喜帖。事已毕,不多叨扰。云告辞。”

    渔歌客套挽留几句,便送二人下山,一路送离禁空法术范围后,竹吹云这才腾风而起。从前竹吹云御风,很少携枕青溪同行。许是定了亲事,他便放心大胆地牵着她的手一同西行。

    “来妙音阁,是为寻素霓生?”途中,竹吹云轻声问道。

    枕青溪道:“寻刀也寻人。”

    “是那刀魂?”竹吹云又道,“金刀门尚未拜访,若需寻刀修缔结灵契,可往金刀门。”

    “嗯……暂时不用,他好着呢。”毕竟已恢复了元婴实力,来日逃跑时,也是她的一个好帮手,暂时留着。

    竹吹云瞥一眼她的衣袖,不置可否道:“朱笔阁祠堂神台,有养魂之效,可将金环刀置于神台。”

    二人一问一答间,杜徵觉得自己琢磨出了什么,便于灵识中向枕青溪道:“这小子似乎不想让我待你身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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