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与竹风窗一战，紫金十三弦所补白羽捻弦已断。弹寻常乐曲，素霓生自有技法应对琴弦之缺。但《捣玉碎》不同，其演奏指法本就变幻多端，兼之灵气操纵繁复，琴弦缺损便无法演奏。而以血凝弦之法只能应对片刻，是以想要弹《捣玉碎》，需得先补一根琴弦。
素霓生望着枕青溪身上嫁衣，低眉思索间，便听对方开口问：“怎么盯着我的衣裳？赤炎鸟绒羽能用吗？”
她见素霓生紧盯自己衣袖，想到紫金十三弦那根断弦原是用锦鸾绫羽所造，修复所用替弦是以披雪寒鸦白羽所捻，既然都是鸟毛，或许赤炎鸟绒羽也能一用。
“不能用，相冲。”素霓生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她那如云发髻，因此前激战坠崖，原本收拢服帖的发髻簪钗稍显散乱，发间夹有几片竹叶，别具风情。“十二娘子，可否借几绺青丝一用？”
“用头发？你自己没吗？”她绕到素霓生身侧，他高束的马尾中有一绺蜷曲成环，夹在发束间，是坠下山崖时乱了未理。她伸手捏住那绺发环，将其捋直，随即抬起金环刀道，“我来帮你割几绺。”
她刚要动刀，素霓生一歪脑袋，那绺头发便从她手中溜走。
“十二娘子头发经生长之力滋养多年，制成琴弦后方能耐住灵力拨弹。哪怕如此，能否弹完一曲也尚且未知。”素霓生甚是忧愁，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捻琴弦所需发丝不多，几绺便可。”
一人提刀，一人递剪刀，两人面面相觑。
枕青溪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是的。”素霓生十分诚恳，将剪刀又向前递了递，“劳烦十二娘子。”
“你来剪。”枕青溪背过身，卸下首饰，将灵石宝珠尽数收入乾坤袖内。她散开发髻，青丝如瀑垂落，其间夹着的几枚竹叶随之飘落。
素霓生抬手接下其中一片竹叶收入袖间，随即挑起三两绺长发，剪下合适的长度。
取了发丝，她向素霓生讨要一条发绳，一面将头发高高束起，一面看着对方将头发揉捻编织成线，辅以气血加持，最后化为琴弦，嵌入紫金十三弦中。
素霓生略试了试音，他经年与此琴相伴，随手捻出琴弦挂上，音色亦是准确无误。试过琴音，他才抱琴前行几步，靠近巨石席地而坐。
起弦。
一曲急促激昂的《捣玉碎》回荡在此处空间。
琴曲所蕴灵气缠上巨石，誓要将之粉身碎骨。
“头一回在边儿上看弹琴，你这手指转的确实花哨。”枕青溪蹲在一旁，一面留意着紊乱灵气与巨石外围灵气的缠斗，一面聊有兴致地看着素霓生双手抚弦时的指法变幻，“还有比这更花哨的曲子吗？”
“有，不多。”素霓生专心弹琴，回话简洁许多。
只听她又问：“都是哪些曲子？”
“《倚红枫》、《截青穹》。”
“怎么都没听过？”她有些好奇，毕竟是身经百战千战，对敌乐修的次数不少，却从未听过这两首曲子。
素霓生道：“炫技曲，乃是乐修比试、考核曲目，不用于对阵。”
说话间，一曲捣玉碎终了，素霓生轮弦收曲，一画而终，收起紫金十三弦后起身：“还好还好，一曲弹完没有错漏。十二娘子这发丝也是坚韧，一曲终了竟还完好，看来还能多用些日子。”
再看悬于空中的巨石，竟仅仅是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隙，再无其他伤痕。
枕青溪仔细一看道：“你这曲子练得不到家啊，怎么只有这丁点儿裂缝？”
“《捣玉碎》曲生内劲，由内向外碎山崩石。这块石头表面既有裂隙，内里已然破碎如絮。”素霓生抬手一道灵气击出，正中巨石裂隙。怎料裂隙中仅蹦出三两块细小碎石后，便再无动静。
枕青溪上前捡起其中一颗碎石，稍加感知后道：“看来你是该再好好练练，这巨石确实仅裂出一丝缝隙。内里应该还是完好无损。”
“真是块顽固的石头。”素霓生倒不觉尴尬，反倒埋怨起巨石，随即又道，“《捣玉碎》也弹过了，看来仅凭我和你，打不碎这块顽石。”
诚如素霓生所说，《捣玉碎》尚且无法打碎的巨石，单靠她二人的修为，对其无可奈何。但对于陨星，她是志在必得。
斟酌片刻后，她取出赤金筷，空间术中，有“越空”之术，可令事物外表毫发无损，但取出事物内里物件。譬如一颗蜜桃，施越空术，便能将桃核取出而桃肉无损。
但此术于现在的她而言，施展太过困难，一着不慎，不仅不能取出“桃核”，甚至可能将触及“桃核”的手留在桃子内部。
“咦？这是小剑——不像。是筷子？却又只有一根。”素霓生头回见到赤金筷，十分好奇，不知这法器有何用处。
杜徵适时回说：“另一根在我这儿。小娘子，接着。”
另一根赤金筷落入枕青溪手中，杜徵已猜出她的打算，一根赤金杖化分一双赤金筷，她只执一半，操纵空间术便会大打折扣。
但一对赤金筷在手，也并未令她有太多把握。
“吃饭还是要一双筷子才合用。”素霓生笑嘻嘻说着，一旁枕青溪却神色凝重，无暇与他说笑逗趣。
见她神情，素霓生也敛了笑意，退开几步。虽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但有胆量对抗化劫、盗窃陨星的人，此刻露出这种神情，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取出清灵珠，清灵珠可清心安神，令其完全镇静。
此前的喜悦、焦躁与少许怒意，在清灵珠的作用下渐渐淡去。此时此刻，她仿佛置身于冰霜之间，天地一白，万籁俱寂。
有风动，叶落轨迹在她灵识之下异常明晰。
有细响，一呼一吸可视，砂尘落入刀尖可闻。
当望着一次呼吸犹觉漫长，天地仿若静止之时，她灵识全开，再度窥视此地空间。
扭曲折叠的空间在她眼中褪去玄奥色彩，仿佛无数条迷宫小路盘绕交错。悬于空中的巨石不再悬于空中，更如同孕妇腹中婴孩，浮于空间汲取灵气。而在婴孩心府之处，嵌着一颗灰白圆珠。
接下来便是，越空。
她将灵气铺开，如织如纱，笼罩着巨石。
在越空术施展之时，她的形体亦开始变化。
素霓生眼看着她的身形膨胀扭曲，最终陡然消失。
而她专心地望向巨石，灵气散去之后，她看到一条通路，于是一手执筷，探入通路内，小心翼翼夹住那颗灰白圆珠。她将灰白圆珠一点一点挪出，握于掌中，随后散去灵气，缓缓收起越空术。
素霓生眼中，她又陡然现身，却出现在另一方位，凌空而立。仿佛时空停滞刹那，容她不施灵气、不御风云，也可踏空而立。
下一瞬，她从高处跌坠，素霓生飞跃而起，将人接下。
“空间术？”素霓生看她昏迷，便向杜徵询问。
杜徵回答：“小子眼力不错。”
“刚刚那一瞬间——”素霓生垂首看着她，凝神思索，那一瞬间，她仿佛完全消失于世间，却并非陨落消亡。但只有一瞬，一瞬后，她又忽然出现，亦仿佛这世间凭空多出一人，无来处，无去处。
空间术之玄妙果然令人难以揣测。
素霓生以灵气稍探，发觉她体内灵气完全枯竭，竟无一丝一毫残余。当他试图过灵气替她稍润经脉之时，她体内的灵气却又忽然如涓涓细流一般，流遍四肢百骸，滋润着干枯的经脉。
再一瞬，她睁开双眼，慌忙坐起身，禁张地打开紧握的手掌。
一颗灰白圆珠安然于掌心。
“这就是陨星？”素霓生虽有好奇，却未出手。
陨星这类物件，寻常人见之也是有心无力。
“——不是。”枕青溪仔细辨认，却未见大罗天界之力在其内涌动或蛰伏，气恼地将圆珠拍在地上，“竟然不是！朱笔阁搁块儿石头放这儿糊弄人？”
恼怒间，枕青溪抬手一击，一道普普通通的灵气击中巨石，原先坚固无比的巨石轰然碎裂。
“十二娘子这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素霓生看得出那灵气平平无奇，却仍饶有兴致地吹捧一句，随即将目光落在地上那颗灰白圆珠之上。
此前巨石坚硬无比，但在枕青溪带回这颗灰白圆珠之后，变得不堪一击。
问题必定出在这颗灰白圆珠上。
“这颗珠子——”她听素霓生的话，以为他在嘲弄自己，本欲反唇相讥，却发觉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她带回的灰白圆珠上。她也随之仔细观察，发觉十分眼熟。
于是她翻了翻乾坤袖，找到了一颗一模一样的圆珠。
乾坤袖中这颗圆珠，是她在千秋冢内，檀引老者陨灭之后所遗。檀引托她将尸骨葬于千秋冢外，最终却不见尸骨，只见这枚圆珠，于是她只将圆珠收起，未曾埋葬。
“两颗？”素霓生对比她左右手中的灰白圆珠，“竟如此相似。莫非这是——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