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阑能顺利登基,靠的是赫赫战功,靠的是功臣簇拥,但也有武力压迫,所以即便如此还是不免会被人诟病。
但为了句国的前程,白白的前程,还有她岌岌可危的爱情,陈海阑还是顶着压力一步一步踏上了祭祀台。
她还记得刚从边疆回来,句鸿俦召她进云宵殿受封,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踏着阶梯走向她最跌宕起伏的人生坎坷。那时,她骄傲,充满干劲。
而现在,她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巅峰,就快要触及天下人都眼红的权力巅峰。但她却病入膏肓,什么都没有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渊清将军,也不是娇蛮任性的美丽公主,更不是单纯无知的陈国二公主。
祭祀台前的台阶上百,且陡,这样的路就像陈海阑一波三折的十八年,巅峰光明璀璨,但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
她好像撑下去了,因为她已经穿上了龙袍。
但她却撑不下去了,愧疚和懊恼比龙袍还要沉重。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陈海阑的步伐突然停住了。她抬头望天,满脑子都是昨晚句如渠决绝的背影。
“咳……”她细细地咳嗽了一声,随即便立刻尝到了甜腥味。
她便没有管,而是缓缓抬起手,让断成几截的问渠和倾海暴露在阳光之下。
陈海阑看着,突然就笑了,随即眼睛一闭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地朝下方落去。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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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川城中住了陈海阑心上人的小院此时却一片祥和。
句如渠在听说陈海阑追封了句鸿俦等人忍不住哭倒在句飞燕怀中,句飞燕亦是满脸泪水,紧紧地拥住妹妹:“明,这个字取得好。既有阐幽明微、昏镜重明之意,慈明无双又可赞扬父亲与如升的功德……她用心了。”
句如渠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扑在句飞燕怀中哭泣。
谢灼亭、杜到源等人见得此状也忍不住在一旁抹眼泪。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在吗?”慌忙推开房间门的人是管向阳,他一走进来就立刻跪在地上。
句如渠还没擦掉眼泪就听到他一边磕头一边道:“殿下,求求您与属下见将军一面吧。”
“她现在已是一国之君,我又岂能想见就……”
“将军从祭祀台上摔了下来,血迹蔓延了几十层台阶!她不许医师给她治,只说要见您……殿下!属下用这条命来求您,去看看她吧……”
句如渠所有的冷漠都凝固在了脸上,她知道,她的眼泪是白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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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句如渠跑进宵衣宫的寝殿后就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给吓得魂飞魄散,她甚至看都不看房间内的姜成笑、祁谣一眼便跑到床前,而床榻上的景象更是吓得她连连后退。
“不、不可能……”她迟疑地走上前,跪下去,然后不停地擦拭从陈海阑嘴角溢出的鲜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成这样的?昨天晚上你还好好的,明明昨天晚上你还会哭会笑!”
陈海阑艰难地睁开眼睛,说起话来已经口齿不清:“你来了……”
宽大的龙袍滑落下去露出她攥着发簪碎片的手,还有……遍布着黑色伤疤的手臂。
“等等,等等……如渠……”
句如渠凑到她的嘴边:“你说……”
“你是可怜我才来的吗?抱歉,给你丢脸了,但我真的太累了,祭祀台太高了,我真的做不到……”
陈海阑现在已经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所以喷到句如渠脸颊上的全是热气,但句如渠却觉得浑身发冷,泪水糊了满脸。
她再也舍不得对陈海阑露出厌恶的神色了,而是在她还算干净的额头烙下一吻:“祭祀台太高,日后我便陪你一起走。”
陈海阑睁大双眼,艰难地勾起笑容:“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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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如渠请了谢灼亭一同参与抢救陈海阑,但姜成笑却十分不赞成此事:“阿苒医师的医术不见得比谢医师弱,不用麻烦她。”
“可是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姜成笑和祁谣对视一眼,深知言语根本无法劝阻悲痛欲绝的句如渠,所以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成笑说的地方是皇宫的冰窖。
三人换上棉袄行走在巨大的冰窖之中,经过无数歪歪扭扭的洞口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冰窖的中心,温度低得可怕,而这片宽阔的空间之中只摆放了一张木床,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句如渠还没走近便已将这人认了出来:“她是……陈涑流。”
“应该说是陈涑流的遗体。”姜成笑扶着她越过冰块走到床前,“那日你在渊清府外看到的是我们提前准备好的焦尸。”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唯有陈涑流的心脏才可以救陈海阑。”
句如渠心下震撼,显然是想明白了。
“我们其实早就和阿苒决定要将陈涑流的心脏换给陈海阑,当然知情人还有夏闲和管向阳。所以我们任由陈海阑放火,暗度陈仓将昏迷的陈涑流转移出来带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陈涑流那时并没有死?”
“没错,因为我们需要的是最鲜活的心脏。我们将她带到这里,由阿苒来喂药,保住她的心脏没有遭到一丝损害。”
句如渠有些不适地别过脸去。
这样的死法肯定比烧死还痛苦。
“只不过陈海阑知道后却一直不肯配合,她说没有你的原谅她不敢苟活。”
句如渠含泪叹气:“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地接受她的死亡,但事实证明我真的做不到。姐姐说得对,我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并非原谅了她,我只是不愿再留遗憾,若她能挺过这一劫,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嗯,我本来也不想帮她。只是当她跪在我面前求我把那两根断掉的发簪交给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起……”是她让我从痛苦中解脱的啊。
“想起什么?”句如渠问。
“想起她也不坏。这里太凉,我们出去吧。”
“嗯。”
所以句如渠最后就依从姜成笑的意思没有再请来谢灼亭,只不过她将句飞燕带入了宫中,句飞燕远远地看了一眼陈涑流的遗体后也终于没再留遗憾,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