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紫白(修订版) >第 8 章 (八) 夜思
    静谧的夜,卷着淡淡思的气味。寒风轻吹,引屋外尚留枝头的秋叶簌簌。皎月透过夜雾透过微薄纸窗,将它残存的光芒努力送进来。那光黯淡无力,仅能照亮屋内唯一的隅角——床头,白玉堂的脸。

    棱角分明的脸上,黑眸神采奕奕。白玉堂对自己感到奇怪,不明白半夜醒来后瞌睡究竟跑到哪里玩耍去了。

    动动身子,为了找寻一个舒适的睡姿。不期然地,手指触上展昭温热的背部,嘴角也在同一时刻划出一抹悠扬的弧。

    还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无论什么事总先想着别人。拿现在来说,这张床的确不大,为了让他能睡得舒坦,几日来展昭几乎一直保持侧卧的姿势贴靠墙沿安寝。

    一个温柔的人——那似乎一直是别人对展昭的评价。可能是长年累月办案的缘故,展昭的心思确要比他所熟知的任何男人细的多。加上本身家教严谨,温和有礼,所以他的体贴也常常在细微处发散,不一而足。

    轻轻把人扳过来,白玉堂挪了挪位,好让展昭躺平,却发觉躺平后展昭竟有半个身子露在被外,这让白玉堂不禁脸热臊得慌。他也知道自己睡姿糟糕,每晚入睡前分明盖了两床被子,结果每次醒来他的被子总在地上,而自己则总不知怎的又钻到展昭被窝里去了。

    怕展昭受凉,白玉堂半支起身,本想为他整好被子,岂料身子刚挨靠过去,突然听到展昭笑了。还以为展昭是被他弄醒了,等僵着身子仔细打量,才知原来那猫仍睡得沉沉的,竟是在梦里发笑。

    虚惊一场,弄得白玉堂长出一口气。心生埋怨的同时,又忍不住被那近在咫尺的笑颜吸引。

    人人都喜欢展昭的笑容,容易沉浸在那种笑容所带来的温馨之中,他也不能免俗。但是也有一些时候,展昭的笑反会引起他的恼怒。

    犹记那次展昭被一群功夫奇高的杀手团团围住,杀声震天。为了救他,他白玉堂几乎豁出命冲杀进去。等他看到他时,满身伤满身血令他紧张地连眼皮都快冒出冷汗来。而那臭猫非但没有一丁点儿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反倒一派轻松地冲他在微笑。

    这死猫,长的什么神经?!乐什么乐?!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差点嗝屁成为真正死猫一只?难道……还是说这家伙早就料准了他会拼死去救他,所以才这般气定神闲?

    平心而论,展昭这人吧啥都好,忠义悌孝,风骨天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惜命。不知多少次耳提面命:小命只有一条,玩完就没有了。可能是看在他一副要吃人的训话模样,展昭甚是虚心受教,频频点头称是。

    结果呢?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再犯再错,再错再犯。

    有时在想,就算真是九命怪猫,那九条命应该也早被他玩光了。不知多少次听过那猫的“死讯”,不知多少次以为他必死无疑,偷偷白掉了男儿泪。……有听说老鼠哭猫的吗?人说:猫哭耗子假慈悲。而他,为他掉泪,却总是真悲伤。

    他也曾琢磨过与展昭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口口声声叫着两人是对手,却发觉朋友这个定义在他心中占据的份量更胜一筹。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亦敌亦友。说来也怪,他白玉堂并非真如传闻那样毫无肚量,也曾败在一些江湖朋友手里,甚至非常甘愿承认自己的不及。然只有展昭,似乎只有这猫儿,挑起了他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好胜心与傲气,让他单纯地一心只想胜过这一生中唯一如劲敌般的朋友。

    但如果说这只是一种莫名的好胜心,那为何独独只对展昭一人,总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一些不像他的举动?

    为何当初展昭破了通天窟拿着三宝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会没气量到举剑便和他大打出手,而不像平时那般因心中钦佩与其把盏言欢?为何一向随性认为感情不可强求的他,在明确月华选择了展昭后,仍会不甘休地常常在他们情意绵绵之时突然闯入打扰两人你浓我浓?如果说这是他对月华难以割舍的真爱和对展昭的嫉妒,何以在见到展昭抱着月华的尸首满目死寂、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时,除了愤怒外他内心中更有一种悲悯?

    是的,悲悯。他一直以为那种悲悯是对月华的爱所造成的。但久久回味后,发觉其中也不乏对展昭浅浅地一丝。当一拳挥去将展昭打翻在地,他却感觉那一拳仿佛是打在了自己身上。痛,真的很痛,对月华死的悲伤让他痛得说不出话。但在看到展昭眼中完全麻木的空荡后,他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痛彻心肺。他不想看到这样失魂的他。

    在见到其发白的唇颤抖说出要他送他回开封府时,在见到他刚刚撑起的身子一软又再次瘫倒时,在冲上前双手恰好扶住那无力的身躯时,在慌忙地探到其尚存的鼻息时,他满脑子呼之欲出的只有一个声音——幸好,猫儿还活着。

    他似乎应该恨他才是。若不是展昭,月华就不会死,不管月华是不是觉得死得其所,他都有不原谅展昭的理由。他曾在他面前威胁过,如果他不能给她幸福,他一定会杀了他。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那一刻是认真的。这一点展昭也知道。否则回到开封府后他就不会说出要他杀了自己的话来。

    当时他站定在他面前,手也高举起来,对月华的深情仍在心口跳动,但是曾经信誓旦旦的感觉却已不复存在。他,下不了手。他没有办法下手杀这个牺牲性命也要救他的对手,他……也没有办法杀这个自身也愿为其拼掉性命的挚友。

    逐渐因阴郁而暗淡下来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凝结在展昭身上,如潮的思绪逐渐繁复,五味掺杂。当注意到展昭把手伸出被外,白玉堂脸上不禁涌出自然而然的关怀之色。

    “就懂得照顾别人,怎么就不知道把自己照顾好?”

    嘴里叨念着,白玉堂习以为常地抓住那只手,想塞回被中。然当指尖触到掌心,他的手仿佛被电了下,刺痛非常,心更是莫名震动了。他将那只手掌翻过来扯到自己眼前,手指接触的地方是掌心不该有的凹凸,眼睛看到的是一条别样刺眼的浅淡疤痕。

    他,不可能不记得这伤痕。因为这是展昭为救他留下的。

    他现在还能很清楚记得那天展昭眼中不容拂意的坚毅,还记得他大喝着不许他松手,还记得这只紧紧抓住刀身的手不断淌出血滴到他脸上。雁翎刀的刀锋是锋利的,加上挂有两人部分体重,仿佛随时都会将展昭的手掌切下。但是展昭始终任凭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冰冷无情的铁器做着较量。

    事后问他为什么不放手。展昭笑了,说他可不希望失去他这个朋友。

    朋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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